诅咒“104”
我是一个文弱书生,只会舞文弄墨,独立生活能力极差。家里的一应事务,做饭、洗衣、管孩子,全靠妻子。可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五个子女都已能独立生活,年过六十的妻子却患了重度冠心病,起居困难。靠妻子靠惯了的我,生活开始狼狈不堪,家里乱成一团糟。不过乱就乱吧,只要有她在,有事由她拿主意,我心里还踏实。
可是又过了两年,妻子的病更重了,住院成了生活的常态。2002年8月一天,她心脏剧烈疼痛又住进医院。上午9时到医院,医生诊断说是心肌梗塞,经过一番急救,缓过来了。孩子们说,咱在医院招待所开个房间吧,照看妈妈方便。我找到招待所服务员,把房子定好又急急忙忙回到病房。
妻子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一个劲儿说“心里憋得慌,要把人憋死了”。医生说,这又是犯病的前兆,为防止恶化他们在妻子的手上、脚上挂满了吊针。可是到了晚上9点多,妻子的病还是又犯了,打强心针、电击,都无用,十点多妻子还是撒手人寰。
妻子撇我而去,我立即感到失去了相濡以沫的润泽,就像河里的一条鱼儿突然被浪涛抛上了沙滩,将何以生存?我的面前突然一片漆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能和无助,我埋怨“上帝”和命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这样惩罚我?
此时我突然想起,妻子入院时我在医院招待所登记了一个客房,我拿出房卡给了孩子,一看房号:“104”。怎么这么个号码,“一动死”的谐音,凶号啊!我们默默无语,心想这是“上帝”给的暗喻,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这时,我不由自主地把一切怨恨都发泄到了这个“104”上,一时间似乎妻子的死都是这个“104”造成的:可恶的“104”,该诅咒的“104”,万恶的“104”,你罪该万死啊!我也恨自己,订房间时,服务员说“只剩一间房了”,我说“有一间就行”,拿上房卡就走,连房号也没有问,以致铸下大错。我真是蠢到了家!
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神鬼和宿命。我知道,迷信是人们在命运面前无能无助的产物。因为无能,只有拜跪在命运脚下;因为无助,只有相信冥冥之中有所谓神灵掌管着命运。生活中的某种偶然把某些数字同幸运或厄运联系在一起,人们便以为这是神灵的启示。我想,现实中所谓吉利数三、六、八、九和所谓不吉利号四和七,就是这样来的。久而久之,信之者众,也就约定成俗了。号码本身又有何功、又有何罪?我自然不会相信这些。
还在大学上学时,我们就曾经批判过以数字论吉凶的迷信思想。那时河南洛阳文学杂志《牡丹》上刊登过一篇小说《母亲》,描写一位笃信天命的老太太,在儿子重病奄奄一息时,每天都在自己的卧室和儿子的房间中间踱步,心中暗暗地数着,每次都恰好走十步,多一步或少一步,他都会拐回去重走。说十步就是十全十美,孩子的病就会好起来。我们这些年轻学子立刻发文批评,说这是明目张胆地宣传迷信思想。评论文章的题目好像是《数字岂能救命》,竟在杂志上也登了出来。现在看起来,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作品里一个落后老人的愚蠢举动并不能代表作者的宣传意向。但我们的做法起码说明了一点,我们是不同意以数字论吉凶的。
但是,此时我却对“104”深恶痛绝。尽管我从理智上认识到,妻子是因为长期冠心病致死的,但理智总是战胜不了感情,对“104”还是恨恨不已,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一段时间,我真想向全中国的饭店、旅社、公寓发一个倡议,建议将所有的“104”房间号一律取消。“104”何罪?尽管我知道,世间的厄运未必都和“104”有关,但是谁叫它摊上“一动死”的谐音呢,活该它倒霉!
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爱好吉利的。饭馆开张了要起个名字,或“鸿福”啊、“万利”啊;孩子生下来起个名字,或“德福”啊、“有祥”啊!似乎有个好名字,就能带来好运。但是,厄运该来还是照样会来,仅凭一个好名字是阻挡不了的。名字也好,数字也好,它仅仅是一个记号,与吉凶并无内在联系。也许到将来某个时候,科学高度发展了,人们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就不会再在乎所谓号码的吉与凶了;也许只有到那时,这个不吉利的“104”才能从人们的厌恶中彻底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