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飞来横祸，我那可怜的十八个苦命兄弟呀……

　　下个星期，咱辞工的日子就到期了。说句老实话，一是外面工作真的不是很好找，二是咱还真是舍不得，舍不得这些相处了一年多的难兄难弟们……

　　可是，就是在那天早上，准确的说是八点零六分，工地上突然发生了飞天横祸……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早上八点钟没到 ，工友们就已经和往常一样陆陆续续的站在了吊塔里，楼层已经建到了二十多层，（工人坐吊塔上去干活是工地上最常用最快捷的办法。）那天本来吊塔里已经挤满了人，（事后统计，一共一十九个。）那个狗日的小监工是最后一个勉强挤进去的……本来咱也可以勉强挤进去的，因为讨厌小监工个狗日里，咱才决定坐下一趟……哇塞，幸亏是这样，真的好悬，咱逃过了这一劫……

　　吊塔徐徐升上去了……

　　不好啦，只听得满工地上的人乱呼乱叫……抬头望，只见吊塔从空中快速下落……一刹那，只听得一声‘哐咚’巨响——吊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严重的变了形……大家全部围拢上来的时候，只见吊塔内一片血肉模糊……刹时间，惊呼声，叫喊声，痛哭声，奔跑声……整个工地上立马乱成了一片……

　　120快速赶来了，消防官兵快速赶来了，警察快速赶来了，安监、村干部、镇干部……甚至市长、市委书记都快速赶过来了……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吊塔内一十九个兄弟全部遇难了……

　　现场人们越聚越多，很快被前来观看的四周村民和工业区那些没有开工的民工们，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遇难的工友们的遗体，惨不忍睹……尤其是老宋，他的下巴被挤掉了，一个眼珠子也找不着了……他婆娘趴在他的遗体上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所有的人眼圈都红红的……小监工的头也裂了扁了，腰也断了……咱对他，再也恨不起来……

　　（十二）十九个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难过……

　　工地是不得不停工了。这几天到处乱哄哄的，一片难过……

　　（提示：想要继续读下去，请你勇敢，并备好纸巾，止住眼泪……有心脏病，请最好勿进。）

　　1、可怜的老宋……

　　老宋是四川人。两口子结婚一二十年了，不曾生育。十六七年前，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儿，今年正在老家读初三，平时听老宋说过，说是女儿学习刻苦，成绩还蛮不错，将来考上大学应该肯定没有太大的问题……

　　提到女儿，两口子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是的，女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他们的命……

　　老宋的爸爸英年早逝，母亲患中风十几年，今年春天刚刚过世。处理完母亲的丧事，老宋才第一次把婆娘带出来……母亲患病这些年欠下了亲朋好几万元的外债，加上如今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老宋俩人愁死了，平时省吃俭用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瓣来花……

　　如今突然地变故。顶梁柱去了……怎么能让老宋婆娘受得了？顶得住？抱住老宋的遗体，她哭，她哭……她哭得伤心欲绝，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哭得寸断肝肠……嗓子哑了，泪流干了，“她爸，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醒醒啊……”醒得过来么？苍天呀，大地啊，你们咋就给了老宋夫妻这样的命？你们还有点儿公道么？你们？

　　2、最惨的，算是老李……

　　老李是广西人，听说今年刚满四十岁。老李平时看上去很面老，我总是怀疑他有五十多岁。他不会讲普通话，平时和我们交流主要靠手势……

　　听老李的老乡说，老李老家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得了一种怪病，不到二十岁肌肉就慢慢开始萎缩，先是失去了劳动能力，后是没有了行动能力，最后是连生活也完全不能够自理了……老李和妈妈一起侍奉了两个哥哥二十多年……家徒四壁，欠下的外债实在是太多，谁都没有娶上媳妇。

　　家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老李才把两个哥哥托付给已经七十多岁的年迈老母亲照顾，自己只身来到了这个建筑工地……（怪不得，总是发现老李总是在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在附近到处捡矿泉水瓶子和垃圾……也总是看见他这么一个坚强的汉子，经常偷偷的抹眼泪……）

　　老李，被生活磨练得比较厚重，属于那种有深度和厚度的，从容淡定的睿智男人！老李哥，您真是好样的！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老李哥的死状却很惨，双耳，鼻孔，嘴巴……七孔往外冲血，很是令人心痛……

　　别人的家属都来了。迟迟不见老李哥的家人……多少年过去了，一直到现在，我还在替老李哥揪心……

　　3、老周，也是一个苦命之人……

　　老周是河南人，也有四十来岁，地方戏唱得很不错，还拉得一手好弦子，下班时间经常自拉自唱……而且还唱得很是投入，每次都泪眼婆娑……摘录一段您听听：

　　说家乡来道家乡，十年九旱闹灾荒——

　　百姓们一个个都被饿死，当官的灯红酒绿撑断肠——

　　无奈何居家讨饭把饭来要哇，拉棍讨饭来逃荒——

　　讨来一个馒头俺只敢吃一半啊，留下一半俺要孝敬俺老娘——

　　言由心生，虽然这些都是老周自编自唱的，但是老周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孝子，只是命实在太不好。年近四十，才娶了个外地媳妇做老婆，老婆一连给他生了三个女娃儿，就是生不来儿子。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早已经被罚的倾家荡产，家徒四壁。

　　他老婆又不肯去结扎，家里的几间破住房也被政府给拆平了……老周的父亲气得喝农药丧了命……所以，老周夫妇是工地上唯一拖儿带女，带着老妈来打工的人……我们平时买了好东西吃，大家都会自觉分给老周他们的三个女儿一些……

　　老周一家日子过得很苦。如今老周这个家庭中唯一的顶梁柱又一下子离开了人世……突如其来的打击，怎么能不叫他全家人悲痛欲绝？周妈妈的眼睛哭瞎了……无论看见我们哪个，都叫娃啊，娃啊，你咋不理妈？我们一个个虽然都含泪叫她妈妈……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老周媳妇命运真叫个悲惨，年轻轻的，接连失去了两任丈夫……她扑在老周的遗体上拼命地哭：她爹呀，你咋就这样狠心？你走了，你可知道你撇下的不光是你三个年幼的亲生女儿！还有你六七十岁的亲生老娘……您这一走，咋不叫俺祖孙三代饿死在异域他乡……他爹呀，你醒醒呀，你。你醒醒呀，你……你醒醒呀。你……

　　三个女儿同样伏在老周身上痛哭。两个小一点的看起来还不是很懂事的样子，只知道茫然无助的呜呜痛哭……只有大女儿：爸啊，爸啊，您醒醒啊，您醒醒啊……我再也不要去读书啦，我再也不要您去卖血帮我换取学费啦……听着这些，您落泪不？

　　4、顺便提一下兰阿姨……

　　这几天，周妈妈一直由兰阿姨照顾着。兰阿姨是安徽人，也只有四十来岁，长得相当漂亮，以前在老家是开饭店的，烧得一手好菜，现在在工地上煮饭。人善良贤惠又大方，经常帮周妈妈洗脸、梳头、喂饭……所以工地上，人人都尊敬她，喜欢她！兰阿姨，也是命不好……

　　兰阿姨和第一个老公在镇子上开了一家饭店，被镇政府四任干部吃喝打白条欠下了二十多万元，一直不还……兰阿姨的第一个老公后来得了癌症住在医院，兰阿姨跪在那些干部面前，让他们打五折把钱还了救命，他们都无动于衷……兰阿姨的第一个老公，最终因无钱医治含恨而逝……一提起这些，兰阿姨就满脸悲愤，她恨死了那帮土匪、禽兽、王八蛋不如的冷血狗杂种们……

　　再婚后，兰阿姨无可奈何的关了饭店门……随丈夫来到了这个工地……

　　5、老卢，倔强的汉子，往事也心酸……

　　老卢，其实并不老，充其量不过三十出头。老卢是个‘溜光蛋’，平时最喜欢说黄段子。什么做鸡婆最好，工作好玩又轻松，只要裤子松一松膀打半年工。白天来睡觉，夜晚来开工，赚别人的钱财，玩别人的老公……这些顺口溜都是老卢顺嘴编的，又流传到社会上去的……但是，有点儿奇怪，找鸡婆子一类的事情儿，他从来都不干。拿他自己的话说叫‘有贼心儿，没贼胆儿……’可能真是这样的吧。

　　老卢从来不向大家透露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据说，进工地时连身份证都是向别人借的。老卢经常提起他们老家的人喜欢吃烙饼就大葱；还说，他们老家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庄稼人还需要靠吃窝窝头补贴细粮度日……（这一点是真的，我可以替他这话作证。）

　　听老卢私下里跟朋友说，他们老家全是平原，当农民除了耕种那每人一亩几分薄田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收入和经济来源。农民负担很重。老卢来那一年，就是因为天旱庄稼绝收，家里交不起那每个人九百多斤的公粮，和每个人两百多元的乡政府统筹及村委会提留……乡政府派派出所民警挨家挨户强行征收粮食的时候，自己和民警讲道理……结果，不仅自己挨了打，而且还被判了袭警罪拘留了一十五天，并被处以罚款两千元的重罚。这不是要要老卢的小命么！老卢吓得出逃在外……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回家……

　　是的，听说老卢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嘴巴里一直不停的呼唤着老卢的乳名，一直眼泪汪汪的至到咽了气……

　　老卢母亲的丧事，老卢也不敢回去，这么倔强的一个汉子，捂住心口在工地上呜呜呜呜的哭了几天几夜……哭得工地上所有的人都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如今，老卢也去了，漂泊多年的汉子，而今又做了异乡野鬼……可怜呐，老卢……

　　6、小谭，是遇难人之中，最帅最年轻的一个……

　　小谭可真是走的有点儿冤枉。听说那天本来实踏踏是准备请假不上班的，后来鬼使神差的想了一想还是去了。哎……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年轻轻的逃不过这一劫……

　　小谭长得是很帅，这点儿没得说！很是吸引小姑娘，讨小姑娘喜欢的那一种。就是脑子有点儿直，俗话说差小小一根筋，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愣头青’的那一种人吧。

　　小谭读过初中，在村里做过村团委书记，正因为不够圆滑和世故，所以得罪了不少村干部，最后不得不落了个出来打工的下场。小谭这些年最大的感悟就是：中央的政策是好的，下面把它执行坏了。意思还是我们那句老俗话：经是好的，被和尚娃给念坏了……

　　小谭说：比如说，计划生育政策，是好的吧？！可是一到了乡上，村上就变了味，成了他们一项创收的路子了。群众想超生，他们表面上大声吆喝、骇唬……背地里跟群众玩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等到你生下来，没商量，拿罚款来……动辄几万元，那可是老百姓黑干白干的血汗钱呀，就这样，被他们掠夺去大吃大喝、贪污浪费掉了……太黑，太心疼人了……小谭看不惯。

　　小谭说：再比如说‘火葬政策’，本来也是好的吧？可是一到了乡上，村上就也变了味，成了他们又一项创收的路子了。老百姓去世了，你只要交一笔钱（一般是三至五千元甚至会更多一些，这取决于你在村子里面子的大小，是有弹性的，由他们心情好坏来决定或是说了算）给了乡政府或村委会，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你土葬。真他妈的太黑了，你们挣活人的黑钱，也就算了，死人的钱也他妈的大把的赚……小谭实在是看不下去。

　　小谭说：老百姓拼死拼活的干，挣一分钱是多么地不容易。好不容易东挪西借的，想盖两间房安身，他们又借住宅基地的审批权，动辄几千元的勒索百姓，好像老百姓就是印钱机似的……给老百姓雪上加霜……罪过呀，罪过，天大的罪过……

　　小谭说：他们简直就是没有人性。比如办一个身份证来说吧，国家规定每人只收取五元钱的工本费，到了他们那里，就变成了几十元，甚至上百元……就算你老百姓交了恁多钱，如果你乡统筹、村提留等等等等……那些乱收费有一样没有交，没门儿，你就在家等着拿身份证吧……他们只认钱，不认人的。

　　倘若您想找他们办点儿事儿，比如搞一下户口，开一下证明……什么的，也是没门儿，一定要“钱”面开道……乡政府就像那阎罗殿，村委会就是那剥皮厅……好黑啊！小谭说。

　　他妈的，老子不跟他们干了。老子就是在家饿死，老子就是出来打工，老子也不去挣那些昧心钱、黑心钱……

　　看来小谭还真是个难得的好人！不多见的好人！但是好人咋就没有好报呢？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寿，坏人活个够……

　　可怜小谭就这样，这么好的人，年纪轻轻的就跑来工地上送了命。这世道，咱还真是搞它不懂……

　　7、鸟监工，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再说鸟监工这家伙。原来这鸟监工姓林，听说是工地包工头的一个拐了十八道弯的远房亲戚；还听说这林监工的父母本来就是亲生姑表兄妹，因为姑表兄妹偷情，一不小心就怀上了这林监工……林监工属于一个地地道道的私生子。

　　父母因为这事儿双双徇了情，（时代不同了，这事儿如果搁在现在，根本不叫个事儿，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留下了小监工这个孤儿，自幼孤苦伶仃……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幸好邻村有一对林姓夫妇结婚多年膝下无子，老两口就收留并抚养林监工长大成人……

　　林监工本来是娶有老婆的，还生了一个很是漂亮的女儿……听说也是因为偷看了小姨妹洗澡，老婆才坚决的跟她离了婚，并且还带走了他的宝贝女儿……

　　唉……我替林监工叹气，你咋就这样好色呢？你这般闹腾到底是图个什么呢？？？这一下，可倒好，悲哀啊，难过……

　　另外那些，也都是各个有故事的……有些咱叫不出名字，有些咱不太清楚……

　　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闲扯人家，没得多大的意思。咱还是说说咱自己吧……

　　（十三）我和老乡，一路步行走到虎门……

　　工地老板都被监管起来了。开工无望，又拿不到工钱。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干吃老本吧？我和我同村老乡一合计，决定出去找事情做，先混口饭吃再说……

　　由于这次事故，我们心有余辜。一提起来就毛骨悚然，胆战心惊。我们决定，如果找不到工厂进，就是在外面饿死，也再也不去工地上干活了，太恐怖，太残忍，太惊心了……

　　没有钱坐车，我们一路步行，一边找事情，一边流浪……

　　走到虎门大桥，每人要掏五毛钱坐轮渡才能过江。因为舍不得，我们只好又拐了回去，往回走……看来好马也是要吃回头草的。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我老乡是个半文盲，小学都没有读完。路上他一句突然的感慨话，让我记忆至今。他说：买楼、住楼者，大多都不是咱盖楼人……

　　我回他：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估计他也听不太懂。呵呵。）

　　走在中山，我老乡就不肯走了。我说再坚持坚持，还是去珠海吧。我以前在珠海打过工，在一家五金厂开过冲床，和那间厂子里的莫主管是朋友，也许到了那里会找到办法……

　　“好吧。”我老乡有气无力的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