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
“小姐!夜深了,我们还是回房吧!”
月舞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痴迷地注视着窗纸上折射出来的身影,任凭些许凌乱的发丝肆意地在面颊上摆动。她嘴角似微微上扬,却感觉不出她的欢喜。
“小姐!走吧,不然一会儿被老爷发现又要被责骂我了!”翠云嗔怪道。
月舞轻轻抽出被丫鬟拉住的手,淡去眸中的黯然,转过身来摇摇翠云的肩头,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
她出生于皇亲贵族,从小衣食无忧,却从未笑过,也从没说过一句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也许在翠云一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她伺候的小姐就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只要将军书房的那盏灯一直亮着,她就会来到到窗前,默默地守在那里,凝视着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偶尔会迷离。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是喜悦的。
很快,八百里加急战报,前方战事吃紧。他不得不再次皮甲上阵。临行前,他将府中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定要吃顿团圆饭,因为他不相信幸运之神一直都那么眷顾他,他知道,终会有某一天,自己也会血洒荒城,埋骨他乡。纵观朝野上下,竟然无一能人之辈,他只能笑叹!但凡有那么一个稍有能力的人,怎么也轮不到这位本该在深宫中“享受”权贵的驸马爷上场。
秦潇,这位大将军。他娶了拥有绝世容颜的公主,连生出的女儿更是倾国倾城,还得到圣皇倍加的青睐,倚重。可是在世人羡慕的背后,又有谁明白他的无奈?
秦潇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翠云身上。
“怎么不见小姐?她可在房中?”
翠云一抬头,迎来的却是公主凌厉的目光。这样的眼神让她浑身不寒而栗,她只有故作镇静,才将头转向秦潇:“回老爷!我劝过小姐很多次,可……可是她还是不愿意出来!”
本以为这位秦大将军会震怒,没成想,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神尽显柔光,看不出一丝涟漪。只见他淡淡的对众人道:“没事!你们先用,我去去就来!”
他!离席而去,留下幽怨的公主和满面茫然的家眷。
怀阳公主自从与驸马完婚的那天起,一直都过得很快乐,直到小郡主出世那一天……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的女儿能让她产生如此大的敌意,这种挥之不去酸溜溜的感觉称作醋意更为贴切。特别是小时候,郡主安详躺在秦潇怀中的时候,那带着痴迷的眼神,能刺激到她的心,她的脾,甚至每一寸肌肤都会不安地跳动。
“灵儿!”秦潇推开女儿的闺房,里面并没有人。
灵儿是月舞的小名,也只有私下里他才会这么叫她。因为从月舞出世的那天起,他就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不仅仅是父亲对女儿的亲近感。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感觉他们应该认识了很久……
猛然间,一双芊芊小手从后面有力的将他环抱住,一种和手臂大小不成正比的力度。
他任凭她这样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估计宴席得是接近尾声了吧!又或许已经散场了吧!秦潇慢慢转过身来,透过微弱的月光,若隐若现的晶莹闪烁让他是那么心疼。略带温度的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将她反揽入怀中……
不知不觉,天色已微亮。
“将军!”门外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秦潇小心翼翼地将如月舞娇小的身躯放到床上,临走之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精致的小脸蛋嘟着小嘴,酣睡中的她,也能让他如此着迷。秦潇猛地甩甩头,这是怎么了?她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但这种不舍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他无法抑制,他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向大腿刺下去……
“将军!你这是?”
“没事!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三军出发!”秦潇若无其事地将伤口包扎起来。
“潇!你要好好的活着回来!”月舞在窗前默默为他祈祷!
他猛地回头,除了大队将士,那还能见到半个女子。可这声音明明是……孟灵?
没错,这个声音再也熟悉不过了,哪怕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他依然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两军阵前,他仰天长啸!
自从秦潇出征那天起,月舞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关系再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怀阳公主端着亲自煮的粥,给这个不似女儿的女儿送了过去。就在门口,那个娇柔的声音,让她消失了十几年的恐惧感再次由心而起。门很快被推开了,母女两四目相对,她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却是如此陌生,彼此充满敌意。
越是对视,怀阳公主的心跳越是加快,越是忐忑。
“你……你……孟灵?”怀阳公主已被吓得语无伦次!月舞缓缓站起身来,盯着怀阳公主,半响,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怪不得从她一出世……怀阳公主狂笑不止!
在老管家的记忆中,那天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怀阳公主发疯似地冲出郡主的房间,一路拼命的逃,仿似背后有面目狰狞的炼狱魔鬼在追赶一般。
不知到过了多少天,月舞勉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三生锁,她笑了!之后,再也没有下人送来过饭菜,反而房门被反锁上,连窗也被钉得死死的。要知道,这些东西对她根本没用任何作用,只是她不想出去罢了。
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锁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没有一丝丝力气,迷迷糊糊的以前的那些种种又浮现在她脑子里。
梨山湖畔,竹林小屋里,她抚琴,他舞剑,孟灵知道自己是九天玄女转世,为了历练必须在人间三世轮回。即便如此,能遇见他,够了,哪怕只是匆匆数十年。
她总是嫌他的剑法太过霸气,没有美感。他总是嫌她的琴音太过美妙,引来樵夫停在屋外半天不舍离去。那一年,战火不断,烽烟四起。她知道他心系天下,因此,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束缚到他。为了取得圣皇的信任,他不得不迎娶怀阳公主。而守在竹林小屋的她,甘愿默默的等候。没成想,等来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杀手。
当他再次回到竹林小屋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蛛网遍墙。
战功赫赫的秦大将军在湖边喝得酩酊大醉,他嘶吼着。而此时靠在他身旁的是怀阳公主,却不知怀中人,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朦胧中错把她当作成孟灵。
命运怎会如此如弄人,杀害自己的仇人成了生母,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变成了父亲,而重回人世的她,却洗不掉前世的记忆。
终于,步入红尘的九天玄女心脏停止了跳动。此时,正在战场上厮杀的秦潇的胸口莫名一阵阵刺痛,敌将趁机将利刃刺入他的胸膛……
冥界!
他紧紧的将她揽入怀中。
“啊!”
“怎么了?”秦潇柔声道,语气中尽显关心。
“袍子的菱角刺得人家好疼啊!”
秦潇呵呵笑道:“没办法,谁知道冥王的袍子会是这样啊!”
“恭喜啊!你居然能得到天帝的赏识!”孟灵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酒。秦潇接过来一连喝了好几口“这是什么酒?真好喝!”
“这是忘忧酒,喝了能忘记一切烦恼的酒!”孟灵甜甜一笑。
“对!忘记所有烦恼,不管是月儿还是灵儿,我都要记得!”秦潇话说着一口气将剩下的全部喝下。
孟灵调皮地将他的脑袋扳向自己“看着我!好好记住我的样子,我也要记住你的样子!”
“别闹了,现在我是冥帝,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腻都腻死你!还怕见不着吗?”
过了很久,很久。当秦潇醒过来的时候,一个妙龄少女守在旁边。似曾相识,却又是无言以对,他只知道自己是冥帝,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没说上一句话,也没有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平静的离去!
他不知道,在冥界是不可以有感情的,亲情,爱情,友情,同情。若是产生其中一种情愫,便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再次见到天帝,她恳求让凡间的人也能拥有转世的权利。而他们在冥界短暂的相处,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不能重返天庭!
现在的她,只希望能够留在冥界,为尘缘未了的魂,送上一碗忘忧汤,以解来世烦恼。
相传黄泉路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在望乡台上喝了忘忧汤,便可以重回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