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那一天
那是在然的生日聚会上,他也是被邀请到然家里的一个。而在许多年以后她想,那次的真正含义,是在于为了与他相遇。
那一天,他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除了说过一句生日快乐,就再也没有见他说过什么。但是他的神情让她感觉到,他是寂寞的。她想,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因为她也是如此的寂寞,所以,她有时会喜欢去一些吵杂的地方,像是迪吧,那些音乐仿佛像是一片海,可以将所有的悲伤淹没,她可以毫无顾及的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在那暗淡的灯光下,而不用去思考些什么。这时,他突然走到她的面前,平静的说,我叫安亚晨,你呢?她意外的看着他,回答他,我叫叶非。她想,他是一个特别的男孩,因为他的特别,可以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活着的。他随手递了一张纸条给她,上面写着一个号码。他说,我想我们都应该喜欢网络。她说是的。
那天晚上,她在OICQ里与他对话。
她:悲伤的对岸是不是真的会有微笑?
他:也许是的。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你的资料里写着的。悲伤的对岸,听说有微笑。
他:哦,是这样啊。
她: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微笑,你愿意和我去吗?
他:嗯。好的。
她想她没有后悔这次的邀请,对于她而言,这像是某种意义上的一种延续。
就这样开始,他们聊了很多。下线的时候,她明白了心若是没有栖息的地方,那么无论走到哪里,都将会是一种流浪。而这么多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流浪的生活,或许更确切的说,她是将自己流放了。她没有想过要去找一个地方让自己安定下来,因为从小时候起,她就从来都没有觉的自己有安定过。她是一个孤儿,写字是她唯一的谋生能力,她不知道她的亲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走过了多少座城市,她更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对自己的一种选择,有时候她会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够选择,她的灵魂是不是永远都会是漂泊的。然而在这一刻,她找到了栖息的地方,她的心想要安定下来,这种感觉,是非常真实的。她知道她与安亚晨是有着不同的经历,但却又有着相同的命运的两个人。所以,她想要为他留下。
这是一个N城的夜市,他们约在一个十字路口见面。亚晨说,这就是你说的有很多很多微笑的地方吗?她说是的,你看那些摆摊买货的人,要不停的对人微笑,这样他们才可以挣钱,才可以存活,不是吗?他轻轻的点头。说是的。
走出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们看见拐角处有一些人在卖小狗。他们停在那里,安亚晨淡然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温情的笑容。她平静的看着他,然后再转过头去看那群可爱的小东西,她强烈的感觉到生命的无助与碎弱。
亚晨,你说生命是什么?
他说,生命只是一场幻觉,然而我需要你在。他抬头,他们相对淡淡的微笑。
穿行夜市的时候他们没有再说话,她在心里默默的想,他并不是一个很帅的男孩,个子也不高,关键的问题是他太瘦了,瘦的相当的单薄,仔细看,他会是哪种走在人潮里,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人。她还记得第一次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一次去海边,一个人静静的欣赏日落。那天的风很大,他在沙滩上面写字,但是浪打的太急了,写些什么,他不记得了。她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可以让人随时感受到他的孤独和落寞。
他们走出喧闹的人群,路边两侧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慢慢的拉长。夜晚的风多少会带些凉意,她见他微微的紧了紧上衣。她想,他是一个需要温暖的人。
安亚晨说你累吗?她说不,我不累。
他停下脚步,郑重的看着她轻轻的说,你知道吗叶非,我喜欢夏未,喜欢夜晚的凉风,喜欢冷清的街道,因为它们和我一样的寂寞。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再的沉默。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空旷的草地上放风筝,天空非常的蓝,风暖暖的抚过自己的脸膀,可就在刹时,倾盆的大雨从天而降,狂风刮的睁不开眼,在梦里她下意识的紧握住手中的那条线,可是风刮的太大了,雨也下的好大。手里一滑,风筝便不知道飞去何方。
她猛然的坐起身,嘴里不停的喘着粗气,她张开手撑,看到刚刚因为攥拳过度,而留下的深深的指甲印,她想,这会是一种预兆吗?不,她不知道,也不确定。必竟人是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的,就像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呆上半年之久,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邻居然成为朋友,更没有想过自己会遇见一个和自己那么相似的男孩,她打开床头上的灯,看见正好是凌晨三点钟。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躺下,直直的盯着屋顶,思绪一片凌乱。
他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佛吗?
她说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佛,但如果有的话,我希望他可以保佑我。
她看着这座若大的诗庙,看着来往上山拜佛的人群,有时,她也会不尽的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佛吗?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听人家说上来拜佛的人,要走过这山上一千一百一十一个阶梯后,所求的愿望才会成真,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试过。他转头看着她郑重的说。
她隐约的感觉到他的心里似乎在想些什么?她说,那我们一起上去吧,我相信他是灵验的。
沿路上她走在他的身边,他们沉默。有时,她会张望着山上那些来往的人群,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所求的愿望会是灵验的,就像她不知道佛祖与上帝她应该相信哪一个?到底哪一个才是存在的?又或者也许相信现实,会比相信神灵来得真实的多。她悄悄的看着身边的安亚晨,她想,不管怎样,佛祖对于安亚晨而言也许是一种希望,是一种寄托,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期盼所谓的佛祖会是灵验的。
登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正午时分,她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强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睛,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已经快要麻痹,她看着身边的安亚晨,发现他的衬衫也已经湿透,在湿透的衬衫下,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单薄的身体。此刻,他也正转过头看着她,他们相对微笑,然后一起走进佛堂。
他们跪拜后,安亚晨一个人跪在垫子上摇签桶,叶非站在他的身后,仔细的看着眼前的那樽佛像。
走出佛堂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神情开始变的暗淡,但她没有问为什么?她只是抬头望向天,她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答案?
透过窗外,他看到渐行渐远的寺庙,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他侧过脸,看着躺在他肩膀上熟睡的叶非,他想,她是美丽的,一种伤感,和寂寞的美丽,他的内心是想要抓住这份美丽的,但是,他不知道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自己会不会有这种勇气和能力。他想到自己求的那支签,是一支下下签。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祈求些什么,但是很显然的,佛祖也不会给他所期望的结果。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他还是要面对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和一个下身残疾的哥哥。那么,他又能够带给叶非什么呢?当你清醒的知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而命运却又告诉你你不能爱她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凌迟,可以让你觉的生不如死。
某一天的早晨,她坐在电脑桌前,清醒的感受着太阳升起时,屋子里开始变的温暖。她伸手去拉上所有的窗帘,然后把自己小小的绻缩在椅子里,她觉的就算再多的阳光,也遮盖不住她内心里的冰凉。她想到昨晚亚晨打来的那通电话,他告诉她,那天去寺庙的时候,他求到了一支下下签,他感到心里非常的不安。他问她,相不相信上帝按排给爱情的宿命是悲剧?她没有回答。他接着说,上帝按排给爱情的宿命的确是悲剧的。但是,如果你的宿命是遇到了悲剧的我,那么,我会让岁月留下你,然后让时间带走我。
她想到电话那边亚晨无力而沙哑的声音,她不经意的会想,他们的爱情,是不是就像是一朵还没有盛开的花,在还没来的急浇灌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这一刻,亚晨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定格。她又想到了那个梦,她知道亚晨就是那个风筝。在梦里,无论她多么努力的想拉住绑在风筝身上的那根线,但最终他还是会断。
她没有再找他,他也没有再找她。
一个月后的晚上。那天晚上的风有些大,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进入深秋了。她想,她是喜欢这个季节的。虽然这个季节给人的感觉是凄凉的。
回家的时候她要穿过一条马路。路边两旁的照灯依然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她想起了亚晨,她的心,不经意的有一种失落和刺痛的感觉,她突然想到,如果一个人,只能够拥有自己的失落的话,那么,最残忍的地方不是要让她整日的面对失落,而是要她永远的煎熬在这个过程里,永远的这样的活着。
走过马路,她在家里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香烟,到楼下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是安亚晨。她走近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精的味道,看着他已经僵死在脸上的笑容和空洞的双眼,她记得亚晨对她说过,是谁说快乐就是掩饰自己的悲伤再对每个人微笑。那我可以把我的寂寞换成微笑,然后笑的好大声呢。
可如今,她感到就算用再多的寂寞去换,亚晨脸上的笑容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专注的看着他,然后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落。但是她知道,眼泪,是不会给予他们希望的。
他哑声的说,叶非,生活已经把我折磨的半死不活,但我仍然庆兴,因为有你存在着。可是,我却是生活带给你的灾难,所以,请你遗忘我。
在不是很清醒的状态下,他告诉了她他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和一个残疾的哥哥,告诉她,他怕不能够带给她将来,反而只会带给她伤害,告诉她,他知道不应该开始,但却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惊讶的听着,然后她感到命运在向她宣判,那宣判残忍而不堪。
那天晚上,安亚晨睡在她的床上,她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他,她觉的熟睡中的他就像是一个孩子,一个刚刚经历了痛苦和磨难的孩子。
她终于明白了,他想要为他留下来的这个念头是错的,因为自己对于安亚晨而言,其实就是一场坚难的跋涉,到头来能够给予他的,只是无止境的伤痛与他永远都不能够承受的负荷。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他们会各自的安静的呆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静的听着歌,感受曲终人散的哀伤,感受沉沦不休的寂寞。
那段时间他们共同生活,他们想要记住彼此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无论是打的,笑的,吵的,闹的,彷徨的,困惑的,他们都知道那是他们唯一紧有的。
你知道吗?六世达赖,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指定为活佛转世,从此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围着他转。
可是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喜欢平凡的日子。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喜欢上了那个女孩。总是偷偷的跑出去。可是他是喇嘛,他不可以有爱情,他只活了24岁,就死了,死因不明。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他们坐在公园的石磴上,她看着他,看着他仰望着天空,讲诉这个故事给她听。
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不可以有爱情?
他低下头,直直的看着对面小路中间里的杂草,说是的。我们是不可以有爱情,但是,我们却又注定相爱着。可是叶非,生活不会放过我们,因为他已经把我们抽打的遍体淋伤,折磨的体无完肤。就算我们再不愿屈服,再不愿认输,就算我们声嘶力竭的喊,歇斯底里的哭,我们都不会找到出路。就算我们有着相同的命运,但是,我们却又有着不同的归宿,我知道你不觉的痛,不觉的苦,而就算再痛再苦,你都会认为那是一种幸福,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看着我心爱的人,走进这样的坟墓。
他抬起头,他们对视着。他说叶非,我宁愿用一生的时间来思念你,也不愿意把你当作活祭,陪我永远的埋藏在这里。
她沉默,她觉的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好像开始退色。
她了解他的无奈,明白他的悲哀。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对她说,你最终的归宿只能是流浪,命运不会再给你机会,他也从未给过你机会。而他的归宿是要永远的停留在这里,面对生活带给他的重担,还有现实带给他的压力,你们无法在一起。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他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但是我不知道,在下一次的轮回里,我们还能不能再相遇。
他说,也许这就是宿命,无论会不会有轮回,最后我们都还是要孤独的来,再孤独的去。
他们彼此转过头,同时凝望着天空,对着天空淡淡的微笑。
那是她和安亚晨相处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买来了烟花,在空旷的场地上燃放,然后他们坐在空地上,欣赏着烟花绽放时的美丽。
安亚晨对她说,叶非,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寻觅如烟花般的美丽一瞬,再用一世的时间,去追忆那一瞬的患得患失。
她安静的微笑,轻轻的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想,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如同烟花绽放时那样的美丽。
2008年的一个晚上,她安静的坐在车箱里,等待着再一次的流浪。她想,虽然她依旧是漂泊的,依旧是无法选择的,但是,她是快乐的。
在火车响过长长的鸣笛的那一刻,她闭上双眼,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佛祖对她说,生命中有多少爱情是注定的,就有多少回忆是无法遗忘的。或许,你可以试着用一次生命的时间,来遗忘那些无法遗忘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