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当我摘去王者的冠冕，蜕变成一个纯粹的仰慕者，我又遇见了星空。我终于愿意坦诚，与其甘愿或者假装甘愿地等待报应，我更应该主动赎罪。所谓坦然，不过是因为在万劫不复的过程中深知无力回天的逃避方式罢了，而我依然渴望被宽恕。只是那时，我太倔强……

　　我叫孑，一条蛇，一条会流泪的蛇。泪因爱而生，所以，我爱了……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黄昏，是的，十年，很漫长。十年前的那个黄昏，天空是很疲倦的颜色，晚霞却是饱满的红，饱满到滴下来，点燃了人间的炊烟。飞鸟把太阳衔到西方的树林，那片树林的叶子是和晚霞一样的红。人类把它叫做：枫林。他们不知道，那是太阳的故乡。他们也不知道，那满地的红叶，是晚霞的尸体。

　　我喜欢这样的黄昏，决绝的，凄怆的，落寞的。不过我更喜欢黄昏之后的黑夜——天空的葬礼。那才是我的王国。夜是昆虫的天下，各类昆虫都有歌唱的权利。我喜欢在这样窸窸窣窣的歌声里盘旋在草丛，以王的姿态，看星星。偶尔会有不知死活的青蛙或者癞蛤蟆叨扰我宁静。这无疑会很轻松的激怒我，我便猛一纵身，就只剩他们僵死的尸体了。这是他们的荣幸，因为我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他们还来不及感到疼痛。我们蛇类是以“快、准、狠”定强弱，论输赢的。只是，整个家族，祖祖辈辈没有谁比我更快、更准，更狠。

　　不过，我要说的是，我只会咬死那些青蛙，但绝不会吃掉他们。他们是这片土地的傀儡，太阴冷，太低贱。我喜欢离天空近一些的生灵，他们会让我有一种温暖干净的感动。还有就是，即便是这些有翅膀的生灵，我也从未失手。甚至，我咬死过一只老鹰——号称我辈的天敌。但我还是没有吃他，虽然我可以毫不费劲生吞了他，但这会让我的身形变得丑陋不堪，这实在有损一个王者的优雅。

　　是的，我是王！最优秀的王！同时，也是最喜欢星星的王。

　　真的，星星是我在世间最喜欢的东西。尽管有失风范，但我得承认，我们是一群怕光的灵魂。但怎么办，我又是如此热衷于光。太阳光太骄傲了，比我更骄傲。即便我是王，他也照样灼伤我.至于月光，更令我生厌，因为它有一种虚伪的温厚，一种自命不凡的宽恕，还有一种像是守在时间的起点一样的等待的悲伤。这些情感都是为我所不容的，我是族群的王，何等尊贵，何等潇洒，怎会允许这样细腻的情感牵绊我的霸气。我讨厌月光，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是一个秘密——其实月亮就是太阳的尸体。

　　所以，我喜欢星星。身为尊贵的王，我也心甘情愿的仰望它们。在星星缀满整片天空的夜晚，我竟然也有了一丝仁慈之心。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在仰望星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落寂。我甚至可以感受我的灵魂与我同在，而且它是有温度的，比被我生吞活剥过的任何生物的内脏更暖。这让我无比开心。

　　星空，广袤的星空，即便岁月太苍老，即便时光太冗长。我也以一个王的姿态谦卑的仰视你。只是，星星，你能容许一颗冰冷残忍的灵魂对你的倾慕吗？我用血腥装饰了的怯懦，用高贵掩饰了的谦卑，这样过了很久，直到我遇见那个苍老的黄昏。

　　第一次遇见那个女孩，对，就是后来我为她流泪的女孩，她还是个孩子。步履蹒跚的靠近我的洞穴，我辈族类深知再没有比人类更危险的动物了，我本该张口咬她，然后毫不犹豫的喷射毒液。就像无数次咬死的那些青蛙或者癞蛤蟆一样。我也确实打算这样做，可是她走过来，软软的手竟轻轻的抚摸我的头部。小家伙，你以为我是听话的兔子或者小猫吗？错了，我不是那些四只脚的孬货。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

　　犹豫什么呢？她在亵渎一个王者的冠冕！我得让你知道，你在招惹一个怎样的角色！招惹了他的动物，活不了！即便是自诩高贵的人，也不能例外！

　　但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抬头看了她，可此后很多年我却时时庆幸多看了她这一眼。因为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星星，我想——

　　我愿意丢掉王者的冠冕，愿我还有一颗干净的灵魂。勇敢的承认，那些死在我口下动物五脏六腑的腥咸让我无比恶心；我为自己只能匍匐，终日对这片已经苟延残喘却依然搔首弄姿的土地跪拜而羞耻不已；我承认我根本不能优雅从容的投身于我的身份；我也承认我对黄昏中的飞鸟无比羡慕，因为他们离星星那么近，我承认……

　　我就知道，会有坠落的星星砸中我的第七寸。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变成人类的眼睛的方式。不过，我何其有幸，竟可以这样近的膜拜你！你知道的，我不能直立。太久的仰视你，好辛苦。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怡然自得的接受你的俯视。

　　我轻轻的咬了她一口，当然没有喷毒液，只是为了日后遇见而已。由此，她成为我口下第一个活口——我怎么会伤害我的星星呢？

　　就这样，我陷进去了，后来很多又残忍又血腥的故事也在那个苍老的黄昏开始。可是，值得强调的是，我在那些又残忍又血腥的故事里过得无比幸福，而且我至今引以为傲。

　　我匍匐在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夕阳，记得第一次看到霞光和水光浸泡着她的眼睛，那种震撼让我突然相信：灵魂的形状是呐喊。晚上我盘旋在她窗外的树上，月光比我的身体更清冷。做个好梦，我的星星！如果你梦见一条蛇，不要害怕，他只是倾慕你而已……

　　后来，我甚至爱上了冬天，冬天的雪花在她的眼中变成了花瓣，我甚至可以闻到潮湿的芬芳，和春天那些搔首弄姿的花香都不一样，她们归于轻浮，而雪花归于隐忍……

　　霓第一个发现了我的变化，当时我在生吞一只癞蛤蟆：“你以前绝不肯吃这样的贱物，孑，你的处境很危险。而且，很羞耻。”他的眼神竟然是凌厉的，那是我曾经不可一世的眼神。可我还是知道了他言语的缝隙间的尴尬和恐惧。“你知道吗？霓，你的处境更危险，而且，更羞耻。“你以为你是谁，竟然爱上人，难道人类会因为这样而对你手下留情吗？他们杀死你太容易了。”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悲伤的愤怒。“我是爱上一个人，但你却爱上一条爱了人的蛇，你不是更羞耻吗？而且，你要知道，我要杀死你，也太容易了。”然后他就死了，我还是第一次咬死一条蛇，他的血液真冷。原来蛇的冰冷是深入骨髓的——这真伤脑筋。

　　霓死后的第一个冬天，我做了一件蠢事。印证了他的谶言，印证了我的危险，我的羞耻。

　　仰慕太久居然让我忘记了自己本该谦卑，我钻进了她的房间，只是想离她近点，可是我巨大的身躯在灯光下暴露无遗，她呆傻在地上。就像我第一次看到那只后来被我咬死的山鹰撕碎我的族类，吞下他们的苦胆一样的那种恐惧和恶心。“不，不是的，我的星星，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愿意用我的冠冕，我的种族来维护对你的执迷啊！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头上吧，抹去我以腥血织染的冠冕。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你步履蹒跚，你那么小的时候我就爱着你了。你记得那个苍老的黄昏吗……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影子，浸泡在星星里的，我的影子。呵呵，丑陋的族群的王，没有脚，连直立行走都不行。这样丑陋的我居然自诩为王，呵呵。人类，你们真好看……

　　然后我被乱棍打走了——即使在人类面前，我也可以全身而退。这是更高尚的荣耀还是深刻的悲伤呢？

　　然后，春天来了，就在这个春天里，我杀死了我的母亲——我的身体的故乡，灵魂的出发点。那天晚上没有星星——如果有的话，或许我会仁慈一点。

　　“孑，你有罪！”不愧是王的母亲，她的姿态优雅淡定。

　　“是”，我简短的说，“可是，不该是你来指责。母亲，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把我生成一条蛇吗？”

　　“你是王，我的孩子！”

　　“我是王，可我的族群这样丑陋。你以为我是一个荣耀的王吗？不，我一直以我的身份为耻！母亲，你让我这样羞耻！”

　　“羞耻吗？傻瓜，你是因为你的族类羞耻吗？不是的，不是！你羞耻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你爱着人类可不能被爱，因为你是蛇，你只是在为自己的渺小而悲哀。”

　　“我的孩子，为什么要选择爱慕这条路呢，它太长，太孤独，太苦了……”

　　“回来吧，还有不用忏悔的时光等你变成岁月……”

　　“傻瓜，醒醒吧，只有你的族群才会是你的容身之所……”

　　我缓慢的匍匐到她的面前，我的母亲，或许你是对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既然你不能了结我的罪孽，那就让我来终止你的苦痛吧……你以为我是你的纪念碑，其实我是你的墓志铭！

　　我笑笑，低头咬住了她的七寸……

　　清寒的月光与我不期而遇，我终于承认皓月静美。你呀，你多幸运啊，你在天上，离星星那么近，多好！所以你还苛求什么呢？我的礼赞吗？呵呵，我不是什么迁客骚人，我甚至不是草民一介！我是一条蛇，今晚杀死了母亲的蛇，正在背叛并将永远背叛我的族群的蛇……我能给你什么呢？无矣！

　　春天开始衰老的时候，夏天就爱上秋天了。秋天，适合决斗，适合锥心的死别，还有杀戮。没关系，不会有腥咸的恶臭，当鲜血流出来的时候，会有漫天的落叶及时埋葬它们。没有孤苦的血腥，就没有无辜的杀戮。难道你们还不明白，秋天的红枫为何这样血迹斑斑？

　　可是，偏偏在秋天，我怀了小孩。小家伙，迷路了吗？不然为何投身至此。你要知道，妈妈是蛇，可妈妈爱着一个人，你会以此为耻，还是引以为荣呢？还有，妈妈有很多罪，但妈妈并不忏悔。多虔诚的忏悔都是恶心的，都是为了无谓的宽恕。妈妈和他们不一样，以后你不管长到多大都不要来宽恕我，因为妈妈背负累累罪行的岁月才是妈妈一生最爱自己的时光。只是，你要原谅妈妈，因为我不会爱你。爱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仰慕。我怎么会仰慕一条蛇呢？还有，你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妈妈，是我杀死的。你要恨我，就恨吧，记得要恨得久一点！还有一件事，很高兴遇见你。别忘了这个！

　　再一次看见繁星满天，我已经大腹便便，星星，我就要当妈妈了！你们知不知道呢？

　　“丫头，星空很美，对不对？”

　　“所以，不要破坏它。好吗？落。”我转身看他，他已经这样衰老。记得他教我咬死第一只青蛙后，对我说：“干得好，丫头。把头抬高些，起码比这些低贱的虫声更高，不要让他们以为你在向他们跪拜。”而现在，他多么心甘情愿在向他们跪拜。我知道，不是他的错，所以我没有看不起他。我绝不会看不起他！即便，他正在看不起我！

　　“星空很美，可你只能仰视它们，这不公平，不是吗？”

　　“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不也在俯视我吗？这也不公平，不是吗？”我还在倔强什么？

　　“我们都在俯视你，我们俯视败类！多低劣的种族都有看不起败类的权利，孑，我们看不起你！”说话的不是落，而是另一条水蟒，穆！今日为了讨伐我竟也上岸了！可惜，他巨大的身躯也放大了他的丑陋。整个族群都来了，呵呵，终于都来了哦！原来我统领着这样多的臣民。不过，别担心，很快我的国土将一片荒凉。

　　“真巧啊，正好我也看不起你们！”

　　“我们从来没有骄傲过，我们知道我们不是高贵的种族，我们在人类面前那样脆弱，连硫磺都抵不过。甚至山鹰，也能轻易把我们剖腹剜心。可是我们也没有放弃过，没有堕落过，吃青蛙，癞蛤蟆甚至苍蝇虫鼠，我们那么努力的活着。即便终生以跪拜的姿态，我们还是努力的活着。即便满是怨念，麻木，歧视的生活，我们也愿意领受。因为我们是蛇，我们只能这样活着，不能讨价还价。可我们并不是没有温存，我们的冷冽只是对外族，我们在冬天的时候簇拥在一起，因为我们也知道冷暖。我们这么努力劝慰自己心甘情愿做一条蛇，说服自己忠于自己的种族。可你呢？你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就可以怀疑自己的族类吗？你以为仰慕高贵的星星就可以变得高贵吗？你很自卑吧，所以你可以轻易的说出看不起族群的话！我们可以死，死在人类手里，或者成为人家的点心，都没关系。可我们不能忍受被自己的族类杀死！不能忍受！可你杀死霓，杀死你的母亲……你不配做一条蛇！所以，孑，你该死！”

　　我在羞愧吗？我在回忆吗？我也要开始忏悔了吗？要不就葬身于此吧……要不就葬身于此吧……可我又看见了繁星满天，我舍不得，怎能轻易辜负满天繁星给我的决心！还有，我要做妈妈了，我的小孩起码也该看看星空……

　　我纵身咬死了穆，干净利落！然后我回头看到了落，看好吧，你教给我的本事会是个奇迹，虽然诠释的方式有点血腥，可你还是得承认我的出类拔萃！“你们一起吧，我不在乎！”我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王！

　　他们向我扑来，一波又一波，撕咬或者纠缠……可我却不觉得这是逆反，原来我从没在意过他们的忠诚。当然，以后也不会，因为，不会有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落死前对我怜悯的笑了：“这下好了！种族灭亡，你不必以此为耻了！可是，丫头，怎么办呢？你要当妈妈了，你的小孩也是蛇啊……

　　然后，天亮了！阳光和他们的尸体不期而遇，也让我的累累罪行暴露无遗！知道吗？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自诩伟大的宽容，自以为是的温存！也罢，罪孽越深，报应来得越快！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仰望一夜星空，或者安安稳稳等待一场报应！

　　不过，也是在那个清晨，那个许多年后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和那个苍老的黄昏交相辉映的清晨，我的小孩看到了第一缕阳光，然后我告诉她：我叫孑，我是妈妈！以后，你就叫辰，很好听的名字，是不是？

　　妈妈还要说的是，辰，对不起！尽管这很可笑，但我的歉疚并不是虚假的。是妈妈把你变成一个没有种族的怪物，变成一个没有故乡的孤魂野鬼。可是没有关系，和妈妈相依为命吧！妈妈带你去看星空，那是我们的容身之地！

　　如果你和妈妈一样倔强，那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蛇，妈妈是王。不过我已经没有臣民了，或者说你就是我唯一的臣民。如果你在乎，我们也可以换换。不过我们的领域已经一片荒芜……

　　就这样，我们成了最了不起的王，因为我们吃草，吃树叶或者鲜花青果，我们喝星空下的露珠。庆幸的是，辰并不以此为羞，因为他一直以为我们本来就是吃这些东西了，于是他成了最干净的蛇——因为他没有杀伤过任何生灵，真的，连蚊子都没有。不怕，宝贝，没有谁嘲笑我们了！他们都死了！

　　后来，辰也死了，在他出生的那个秋天，被人类打死在一个日落，也是那天，我看到了黄昏的伤口，因为整个苍穹都在滴血……他甚至还来不及看看冬天……

　　开始了吗？报应！要用这种方式吗？

　　星空璀璨，孑，你应该更坚强！

　　辰死后，我就离开了土地。这片我向他俯首称臣多年的土地，即便我像个朝圣者一样对你顶礼膜拜，你还是没有庇佑我。所以，此后很多年，我生活在树上。而且我无数次希望自己是一颗植物，这样生命或许干净一点。还有，住在树上的另一个原因——离星星近一点。只要我还仰慕星空，我就并非苟延残喘。单凭这个，母亲、霓、还有落，你们就望尘莫及。可是，辰是无辜的，只有辰是无辜的。

　　要命的是，我老了，从辰死的那个黄昏我就开始衰老。我知道的，因为我久久不愿离开那片土地，可我悲哀的发现，比起失去辰的悲伤，我更贪恋夕阳的光。当一条蛇开始留恋光和热的时候，她就老了。更要命的是，我开始回忆，回忆我爱上星空的漫漫岁月。我也开始憧憬，憧憬报应来的那天我的悲惨下场。尽管来吧，什么惩罚都不为过。

　　终于，冬天来了，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再遇见春天。这个冬天，我将葬身于此，那皑皑白雪，便是我的坟墓。天可怜见，我竟能有这样干净的坟墓。还有什么比雪花更干净的吗——当然，除了星星。不过，我可能不会再遇见它们了。

　　我还是遇见了，星星，就是变成人的眼睛后的那两颗。雪花也成了它们的葬花。不对，不是的！我已身负累累罪行，怎可让星星再为我陪葬。打碎我的安慰，我亦沦落至此，还要湮灭星光来击垮我吗！不，我罪不至此！

　　人，不能死去，不能！你的生命是不一样的，和霓，落还有辰乃至任何的生命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星星选择了你，星光怎可在你的眼里湮灭！还有雪花，你来自天空，是星星的伴。你该惩罚罪该万死的人，而不是用你的圣洁去为难你的伙伴！

　　我已经太老了，我的身体已经僵硬，我的舌头也变得麻木。可我还是找到了她，雪花覆盖了她的身体。我离她这样近。醒过来，人！天灾人祸是我的，你该寿终正寝！不要辜负一条蛇用一生的尊严和信仰开辟的活路，求你！

　　我努力把她从雪地里拖出来，裹着她，一点一点用力，当然和当年勒死那头麋鹿不一样，我只是希望她暖一点。人类把这个叫拥抱，没办法，谁叫我没有手呢！不过在一条蛇的重重缠绕下，我感觉到她的呼吸，然后我又看到了星光。醒过来了吗？不用怕，我马上就离开！要活着哦，要健康啊……

　　我松开她，准备离开。然后我如释重负的承认了一个五雷轰顶的事实——我流泪了。因为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她的手还和那个苍老的黄昏一样，软软的，胖乎乎……久违了！更堵心的是，她也流泪了。人，是为我吗？为一条蛇，你哭了吗？

　　很多年前，那天风很大，把阳光都吹破了。云也变成了风的一部分。母亲对我说：孑，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液体，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眼泪。可我们没有眼泪，因为这种液体因爱而生，也衍生出牵念，希冀，绝望，愤怒等等。不过，孩子，是我多想了吗？总觉得你有一天会流泪，这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眼泪，滚烫的眼泪，因爱而生的眼泪！我这样腥冷的身体居然有这种东西。它不是露珠，露珠归于清冷，而它是滚烫的热！它也与浑浊的血液不同，它这样清澈。母亲，你说的不对，再也没有比流泪更好的滋味了！

　　而现在，我已经哭过了，眼泪让我更勇敢！母亲，霓，落还有死于我口的万千亡魂，不要不甘心。我有眼泪，而你们，你们是行尸走肉。所有的罪孽只是因为你们对得不完整，而我，我错得不彻底。

　　没有遗恨，没有惶恐，没有怯懦！人，不要犹豫，我是甘愿的，应该说，我甘之如饴。蛇汤喜欢吗?现在我也只能给你这个了，要好起来，好吗？

　　雪花正好，孑，你该上路了！

　　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王杀死的最后一个生灵竟然是自己，不过，这些还有什么关系呢。我笑笑，附身咬住自己的七寸——可我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了我的血——是墨红色！傻瓜，怎么忘记了？你是有毒的啊……怎么办，来不及了，那些啃了好几天树皮的人已经过来了……

　　原来我终究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