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青春
青春应是人生最美丽灿烂的季节,孕育着美好的未来,放飞生命的光彩,追求生命的梦想。青春如一首美丽的歌,谱写着人生辉煌,多彩的年华,充满着缕缕希望的阳光。
——题记
辽阔的中原,随着大雪节气的到来,寒冷的冬季拉开大幕,强劲的东北风乐此不疲地频频关顾,卷走了温暖,刮来了寒冷,也给这座依山傍水的古山城,带来了落寞和凄凉。
清晨,她亦如往常,送孩子们上学走后,匆匆忙忙赶在上班的路上。
冬天的早晨,轻雾缭绕,丝丝缕缕,在寒风中蔓延大街小巷。
她身着一件驼色略花毛呢大衣,一条毛蓝色的长围巾胸前飘逸,脚踩一双精美锃亮的高跟儿皮靴,沉着稳健,落落大方,时而透过薄雾的一抹阳晨阳眏在脸上,荣光焕发,乌黑卷曲的齐肩发,蓬松自然,三十多岁了,优美的身姿娴雅超逸,仍不减当年。
她边走边回头张望,走到申家店铺前,她停住了脚步,等待后边那个姗姗而来的女人。
女人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齐耳短发,苦瓜脸上,长着一对三角眼,暗花棉袄,黑棉裤,一条格子方巾,对角系在脖子上,脚穿一双精致的手工棉靴,一副地道农村妇女的打扮,走路腿脚儿不利索,一耸一耸的,一路上低着头,焦眉苦脸,心事重重。
女人是她的娘家嫂子,第一次来到这里,伺候正坐月子的侄女儿——嫂子的二女儿。昨天晚上被侄女儿女婿从车站接着送到她家借宿,由于地理不熟悉,她顺便把嫂子送到后街侄女儿家。
嫂子走到她跟前,她给嫂子指了指侄女的家,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紧紧拉着她的双手,情绪激动,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让她吃了一惊,愣愣的看着嫂子。
嫂子干咳了两声,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舔舔干瘪的嘴唇,三角眼里闪着泪丝,一脸羞涩,颤颤巍巍的说:“她姑啊!嫂子给你赔不是了,我很后悔,当初做了那么多对不住你的事情,自从咱妈走后那几年,我天天欺负你,人前人后变着法儿的诅咒你,骂你,不让你吃饭,让你受尽了委屈,可你在家长到二十四,没有咱妈管教,谁都知道,你正直善良,清白如玉,没有一点灰星儿,一个大队没有不夸你的,给你哥脸上增光了,你看看这两个死妮子(她的两个闺女)大的大不争气,小的小不争气,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人人笑骂,把你哥给气的得了重病。”
她挣脱了嫂子的手,低下了头,红了眼圈,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心中五味陈杂。
她生长在那个贫困年代,父母对她视若珍宝,疼爱有加,她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童年。
她是一个活泼开朗,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她善良质朴又懂事儿,家人和左邻右舍都亲切地叫她“小妮子”,父母的言传身教,使她从小有着良好的修养,她聪慧好学,纯洁的心灵憧憬着美好未来和青春梦。
文化大革命搁浅了她的学业,美丽的大学梦也化为泡影。母亲又突然病故,她的青春陷入了重重的阴霾中。
母亲走后,哥哥嫂子当家,除了上地挣工分,挑水做饭洗衣服,喂猪鸡鸭等,还要帮助嫂子纺花织布做针钱,带孩子。繁重的家务,压弯了她稚嫩的肩膀,
嫂子为人心肠歹毒,人送绰号老鼠精,一年到头吃小灶儿,从不下地干活。
嫂子针线活做得很细,但很慢,侄女们常常脚上的鞋穿烂了,新鞋还没影呢,她只能偷偷儿的帮助嫂子纳鞋底儿做针线,嫂子看不见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万一看见,就一把夺过去,眼珠子瞪得象是要从两个三角儿坑里蹦出来,咧着大黄瓜嘴,恶狠狠地骂道:“眏你啦?请你啦?你生就的贱东西,谁稀罕你给我做。”喷了她一脸臭吐沫星子。可如果真的几天不帮她做,嫂子便指桑骂槐:“妈了x,眼瞎了,看不见老子孩子多穿不上。”
从年头到年尾,嫂子每天都有各种不称心思的骂声。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哭鼻子,自然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小小年纪就把眼睛哭坏了。
一九六八年,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秋季,她被大队选派到当地一所完小——刘庄小学当一名民办教师。
虽然只是民办教师,却也给她点燃了生活的希望。
刘庄小学是一所老学校,但近些年在全县之内的名次一直在最后,师资力量差,多数民办教师都是小学毕业,管理混乱,加之文革期间一切不就绪,不正规,学校除了一至六年级,还有三个戴帽初中班,初中班的学生在文革中坐级时间长,年龄较大,受影响较深,不好管教,整个学校显得一盘散沙。
学校刚刚调来一位新校长,叫史清波,四十多岁,中等个头,偏瘦,大背头梳的明亮,黝黑的脸庞,慈眉善目,为人特别善良谦和。县里把改变刘庄学校面貌的希望寄托在史校长的身上。
她接到通知,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去报到,在学校安排的工作会议上,校长把全校的音乐课和初一一班的数学分给了她,这让初为人师的她很为难,虽然上学的时候,一直都在学校文工团,对乐理知识也算多少懂得一点,但弹风琴还真是一窍不通,散会以后,校长和颜悦色的给她说:“我听说,你是个非常善良聪明的姑娘,不光歌儿唱好,舞跳得也不错,不会弹琴没关系,只要懂乐理,很快就能学会,我会给你时间,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这事儿应该不会难倒你”。
校长的支持和鼓励,使她信心倍增,校长给她找来了音乐教材,凭着她的冰雪聪明,和年轻人的一股子韧劲儿,夜以继日的勤学苦练。一个月以后,就能上课了,校长非常满意。
在平时的工作中,她总觉得自己仅是一个初中生,知识浅薄,常常利用闲余时间,去听初一二班张同亮老师的数学课,张老师是老牌高中生,课讲得很好,她虚心地向张老师求教。
在张老师的帮助下,加上自己的勤奋努力,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不厌其烦的为每一个学生答疑解难,她所教的初一一班的数学,每次考试都名列全校第一。
史校长怀着满腔的热情,对工作恪尽职守,勤勤恳恳,对同事严谨谦恭,从zz思想,教学质量,组织纪律各个方面,制订了一整套工作方案和制度,在校长的指示下,她组织了学校宣传队,把宣传队搞得有声有色,教孩子们唱歌跳舞,表演节目,利用自己上学时学的化妆技艺,买了化妆油彩,你还别说,化出来的妆,还真是那个劲儿,宣传队每月在学校演出一次,在大队支书的邀请下,每月在大队部向群众们演出一次,有时是在群众大会上,有时是通过高音喇叭,传送千家万户,在那个物质和文化匮乏的年代,对于群众来说,能看到自己孩子们的表演,丰富了文化娱乐生活,是史无前例的享受。
学校的篮球队也组织起来了,喜欢打篮球的她,常常利用课外活动时间,帮助体育老师(体育老师小学毕业不懂球技)指导球技,她常常带队应邀参加外校的篮球比赛。
在校长的辛勤领导和全体师生的努力下,小刘庄学校彻底改变了面貌,各个方面都有了大大的改观,有了活跃的文艺生活,校园内歌声一片,有了自己的篮球队,还在友谊赛中屡屡得胜。
学校大多都是民办教师,没有食堂,几个公立教师也是自立小伙。尽管在学校千般好,总得回家吃饭,还要面对嫂子。
她每天回家,总是小心翼翼,颤颤兢兢,一边脚踢手捗拉的干着家务活,一边还得趁嫂子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故意放在明处哥哥和侄女儿们的鞋底子偷偷的拿到学校,每天晚上,改完作业,背完课后,加班加点给嫂子纳底子。夏天还好过,特别是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滴水成冰,夜深人静时,在微弱的灯光下,飞针走线,手冻疼了,放在嘴边哈哈,放在袖筒里暖暖,再不就是两手捧住玻璃灯罩烤一烤,手上冻的都是红肿的疙瘩,纳鞋底的绳子,把小手上裂的满是口子,浸着血水,钻心的疼痛。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滑落,多亏校长把学校唯一的小收音机借给了她,有收音机的陪伴,多少为她壮点胆儿。
哥哥的脚大,穿四十六码的鞋,她的手小,没有太大的把劲,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鞋做好了,生怕打不过嫂子的眼,她把鞋拿到嫂子面前说:“嫂子,你看看我做的行不行?”嫂子正在给小侄仔喂奶,看都没看一眼,一巴掌打过来,把她手上拎着的鞋,打掉在一米多远的地上,嘴里骂道:“啥稀罕,你真贱,谁让你做了。”她尴尬的站在那里,泪水奔涌而下。
不管她怎样做,虐待和辱骂已是家常便饭,嫂子每天半晌吃过小灶,大家吃饭的时候,端着一副找事儿的脸,站在卧室窗前往外看,只要看见她端着饭出来,就无端地指着她大骂,然后嫂子出去向别人兴灾落祸的说:“今个鳖妮儿又没吃饭走了,我也不夺她碗,就是不叫她鳖妮儿吃饭,省下喂猪,猪也能长二两肉。”长此以往,瘦的她像根灯草,病病殃殃,一风就能刮跑。
一九七二年的春季,国家开始第一批推荐上大学,她被学校和公社教改办公室推荐入选,在与校方招生的老师面对面交流应试后,老师非常满意,经过体检,政审,填表,一切程序完善,单等一纸通知,却迟迟不见回应。
她的小学老师——文教局的闫泽涵副局长告诉她,招生过程中,县委领导偷梁换柱,校方不同意,双方起了争执,校方扭不过他们,原本在我们现招收的名额,从外县调整。
充满希望的她,从头顶凉到脚后根儿。
闫局长关切的安慰她说:“放心吧孩子,国家既然开始招生,年年都会有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要灰心,继续努力,戒骄戒躁,明年不管哪儿招生,第一个让你先走。”公社教改办公室的曲秀善主任和王国信副主任,都是她的小学老师,一再安慰她,来年一定先让她走。
到了秋天,地区教育局为了加强教师队伍的师资力量,在唐河师范学院举办每期三个月的教师进修班,选拔青年优秀教师,每期每县一个名额,她幸运的参加了首期外语进修班,切不负众望,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她把自己融入教育事业中,用她的青春激情打动着每一个学生,用她的理解和微笑温暖的学生的心,她的善良和爱心,帮助了好多学生改掉恶习,端正了学习态度,深深地感动了学生和家长,和学生们结下深厚的友谊,学生私下里都亲切地叫她姐姐。在大家的一片拥戴声中,她看到了希望,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学习的机会,走进高等学府,出离苦海,学得更多的知识,实现自己的梦想,更好的服务于社会,也好让天堂的母亲含笑泯目,可她怎知,这一切也给她带来更加不堪的厄运,一个邪恶的阴谋正在酝酿中。
嫂子的骂声随嫉妒心的增长,愈加频繁,且愈骂愈凶,嫂子的诽谤污蔑,更加不堪入耳,一个人骂不解恨,又叫来她的娘家妈做帮手。
嫂子的娘家妈是三乡五里出了名的母老虎,恶鳖,和她闺女一样的獐头鼠目,心肠歹毒,脖子长个和她闺女同样大的瘿(甲状腺瘤)提溜胸前,依仗女婿是大队干部,为所欲为,连走路都像螃蟹一样横着,骂起人来,小脚一蹦三尺高,天天无事生非,三个姑娘的婆家都被她搅得家神不安,村上的邻居谈其色变,避而远之。
嫂子妈来了以后,天天脸摔得像个死面锅贴饼子,嘴厥的能拴头驴,三角眼吊的看不见黑眼珠儿,整个家被阴云笼罩,活像人间地狱,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望而生畏又不能却步。
嫂子只要看见她和谁说话,只要是男人,包括她的学生和邻居,嫂子就会对她哥哥说,看看你那好妹子,又和谁谁好上了,野男人成群结队,真不要脸,你这个当哥的也不嫌丢人,哥哥耳朵早已长满了茧子,象是一个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反应。
哥哥的漠视,纵容了嫂子,更加变本加厉,带着她的这个肉喇叭到处宣传,恨不得让世界人都知道,见树不说,也得瞪一眼,跺三脚,不管亲戚朋友和邻居,只要看见,咧着大嘴巴,丑恶的脸上露出奸佞得意的笑容,故意提高嗓门说:“哎吆!恁还不知道吧,我们家小姑子现在可有本事了,见谁跟谁睡,混的野男人可多了,真是临死扇两耳巴子,死不要脸了,你说,要真的弄出个孩子来,俺家可热闹了,哈哈哈!”她的娘家妈在一旁添枝加叶的随声附和,嘴里不停发出啧啧声。就连她家姑家的小表弟来了,她都不放过机会,把小老表拉到跟前,假装善意耷拉着驴脸说:“回家给我姨(姑)说,你表姐天天给人家睡,太不像话了,务必叫我姨(姑)来劝劝她,别再给我们家丢脸了。”
冬天的早晨,村庄上显得格外的寂静凄凉,片片红云遮住了初升的太阳,袅袅的炊烟缭绕蔓延,给村庄带来丝丝暖意。
星期天的早上,下地干活的人还都没回来,她刚刚做好早饭,在堂屋里的神台上整理着凌乱的东西,突然嫂子和她娘家妈,堵上堂屋的门子,面目狰狞,两手叉着腰,站在左右门框,象阎王殿前的把门小鬼儿,先是发出一阵疯狂的叽笑。
嫂子怒不可遏地指着她骂道:“你这个烂破鞋,恁大闺女不要脸,天天找野男人,见谁跟谁睡,你真想在娘家弄出一群孩子来,让你哥跟着你丢人,让你祖宗的脸丢尽,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你还不去死,从今儿开始,我们天天堵住门子噘(骂)你,看你还有脸去教学........”
她没有抬头,也没理采,因为她发过誓,纵死不会和她吵架。
嫂子她娘家妈接着说:“你这个不要脸的骚x,你不抬头也是噘你哩,不接腔还是噘你的,你装啥装,我真想不通,几辈子坏良心,你妈咋生出你这样的臭不要脸的闺女……”
两个恶魔般的女人,张着血盆大口,眼珠子瞪的都要快掉出来,凶残的样子,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咽。
她象被一只绝望的魔咒紧紧箍住喉咙,无法呼吸,她强忍愤怒,顿了顿神儿,来了个深呼吸,抬起煞白的脸,嘴角淌着血,颤抖着惨白的嘴唇,说:“嫂子我只给你说两句话,第一,我永远不会骂你,因为你是我嫂子,只要你能找到证据,有人承认,我立马跳茅缸(大粪池)淹死。第二,请你记住,你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苍天会报应你的,只要不怕远折女儿近折身,你随便噘吧!”她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夺门而出,把她娘俩撞了个趔趄。
她的心被掏空了,周身血液凝固,神情恍惚,面如土色,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暂时的避难所——学校。
天空乌云密布,遮天蔽日,星期天的校园,死一般的寂静,一排排教室空空荡荡,一棵棵古老的春树,高耸入云,冷风吹着枯树,发出震耳的呼呼声,凄凉,瘆人,似乎整个地球都摇摇欲坠。
她摇摇晃晃的打开住室的房门,瘫倒床上,憋在心中带血的泪水喷涌而泄,椎心泣血,肝肠寸断,也不知哭了多久……
朦胧中,那一幕幕又浮现眼前,一群青面獠牙的厉鬼张牙舞爪的向她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黑白无常戴着高高的帽子,面目狰狞,形体枯瘦,手里挑着一盏寒光射影的白色灯笼,滴着血的舌头吊垂胸前,用无情的铁链栓着她,一步一步的拽向阎王殿,嫂子和她妈狰狞的脸上,张着血盆大口,发出阴沉的冷笑。
老父亲踉踉跄跄的追赶,泪流满面,凄凉悲惨哭喊,闺女,等等我……
她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寒颤,揉揉泪眼。
她彻底绝望了。
她艰难折身起来,看看办公桌上的钟表,已是下午一点半了,洗了把脸。环顾自己的住室,看看心爱的风琴,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学校大门,在学校篮球场上转了一圈儿,然后缓步走上去往大队部的路上。
大队部坐落在林场中间,离学校一里多地,林场很大,是新规划的,方圆几百亩地,有乔木,灌木,果木和花木,树木都不大,周围是通往各村庄的宽土路,旁边一百米的地方,有几间红砖瓦房,是大队卫生所。
天气阴沉,云迷雾锁,风越刮越大,宽宽的马路上,不断扬起尘土,迷的眼睛都睁不开,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广阔平坦的黑土地,绿油油的麦苗,随风摇拽,前仰后合,大路两边,枯树发出震耳欲聋呼吼声,路边的河沟,结了薄冰,薄冰下面有潺潺的流水声,那流水仿佛是她这多年流的眼泪在涌动,她的心比冰还冷,浑身瑟瑟发抖,一步一回头,左右观望,泪水奔涌而下……
走到离卫生所门不远的地方,她停下脚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双手搓了搓脸,调整一下凌乱的思绪,径直走向卫生所。
卫生所医生姓韩,叫韩德甫,是邻村的,韩医生四十来岁,为人忠厚善良,卫校毕业,有着超人的聪明才智,多年的刻苦钻研,医术精诚,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声誉,韩医生耳朵长的很特殊,很小却特别的灵,在和别人说话时耳朵儿会前后扇动,大家都调侃说韩医生的耳朵儿是他的智慧宝库。
韩医生正低头给病人把脉,她轻轻的走进药房,一排排的药瓶,让她眼花缭乱,她仔细的寻找,当看到舒乐安定时,眼睛一亮,下意识的朝外边看看韩医生,用中指和拇指轻轻的把药瓶拿下来,拧开瓶盖,屏住呼吸,先把瓶口按在手心上,让药片轻轻滑动,不让发出丁点儿声音,倒出半瓶儿药片,还没来得及缓手,韩医生身轻如燕,一个箭步过来,一巴掌打上去,药片飞到屋顶,稀里哗啦,又从屋顶落下来,散落一地,紧接着,炸雷般的吼道:“想死哩!”
被韩医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蒙了,她低下头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水又一次象决堤的渠水,韩医生也哭了,韩医生转过脸来,关切的说:“请原谅我的急不择言,妮子啊!谁都知道,你贤惠又善解人意,婶子走了以后,你的日子不好过,哥都听说了,也很理解你的心情,可你咋没想想,你要死了,我叔(她的父亲)怎么活呀?脚下的路很多,你今年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要几年还不结婚走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偏要走这条不归路呢!”
很快在姑姑的张罗下,找了一个家徒四壁的婆家,男的个子不太高,人忠厚善良,能写会画,长得特别漂亮,是当地有名的美男子,两个人一见钟情。
订婚的时候,嫂子和她娘家妈,前后跟着哥哥嚷道:“你把她养活这么大,她要结婚走,不图她千儿八百,门儿都没有,别想出这个门儿。”
那时的一千块钱可是天文数字啊!
自私的哥哥在丈母娘和嫂子的煽动下,跑到姑姑家,对准姑姑肆无忌惮的一阵狂吼,逼着姑姑去要一千块钱,否则就不能结婚,险些把姑姑家的吃饭桌子拍零散,被姑姑严词拒绝。
那天哥哥不在家,邮递员送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哥哥的,一封是她的,都是当兵的大弟弟写来的,她疑惑的先把自己的打开,弟弟信上说:“亲爱的姐姐,妈妈走后的这些年,你为小弟我俩操碎了心,吃尽了苦,现在姐姐要嫁人了,希望姐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尊重母亲的遗愿,千万别听哥哥的,如果图了人家钱,以后姐姐会受人家的气,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放心吧姐姐,我不要钱,也不会同意他把姐姐卖了,我多么希望姐姐能有一个幸福的家,不再受苦,姐姐千万要长心啊!”她又把哥哥的信也拆开看看,弟弟在信上毫不客气批评哥哥一通。她才知道哥哥为了钱,真是煞费苦心啊!
在亲戚朋友和弟弟的谴责下,哥哥象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个脸,一天没吃饭,她的心又软了,她把未婚夫给的一百多块买衣服的钱,给了哥哥。
嫂子和她娘家妈,依然纠缠不休,象两只发了疯的母狼,前后跟着她谩骂侮辱,邻居们都气的手痒痒。
婚期定在阴历二月初九,从提亲到结婚,一个月零八天。
她含悲忍痛,去学校交代了事项,辞去了工作,校长和老师们无不含泪惋惜。她的人生规划才刚刚开始,希望的梦想又一次被毁灭。
放弃了热爱的工作,放弃了美好的理想,离开了她喜欢和喜欢她的学生们,老师们,离开了年迈沧桑的老父亲,远嫁他乡。
结婚的前一天,按农村规矩,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们,应该把添箱和随礼的钱送给当家的哥哥,他们没有,他们宁愿不图回报,把东西和钱,亲手送到她的手上,含着眼泪,默默离去。邻居们的行为,让她心里感到丝丝的温暖,让嫂子和她的娘家妈气的翻着白眼,象吹猪似的喘着粗气,不停地发出狂躁声。也让哥哥无地自容。
二月初九的那天早上,天气阴沉,细雨蒙蒙,凉风裹着丝丝寒意,她身穿一件古铜色半旧灯心绒外套,一条飘逸的白色纱巾,鸽灰色的凡尼丁裤子,脚蹬一双半新的解放鞋,拎了一个帆布箱子,没有喜帖,没有鞭炮,没有丝毫的喜气,在乡亲们默默的目送中,老父亲颤颤巍巍,松开了女儿的手,布满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喃喃昵语……
看着女儿在两个朋友和堂弟的陪伴下,走了,走得远远的,走的如此苍凉!
结婚十年,夜夜噩梦,泪湿枕巾。幸亏丈夫的善良和满满的爱,时时呵护着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