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栋离开我以后，图书馆是我唯一的寄住，我把一切时间都抵押给书。坐在宽大的图书馆内与美丽的文字两厢契合，我的烦忧尽失，我的心境安宁。我透悟一个人的内质比外在要恒久。

　　在众多的读者群中，有一个男孩最特别，也最吸引我的注意。他总是匆匆地来，洒脱地走，穿着随意而落伍，冬天他黑色的黑线帽戴得歪歪斜斜，夏天他跻着一双拖鞋，光着膀子，但他有个特点就是左手总是揣在裤兜里，很少拿出来。有时他会到过道里咕着烟，虽然这样我却不觉得他粗鲁，一点儿也不。（总是用右手单独完成，也完成的相当娴熟。）

　　他也时常笑，只是笑得很真很甜很傲然。我知道我盛满欣赏的眼光，从发现他开始一直追随着他，那是对年轻的眷恋，对超然和不屑的心仪。甚至我在心底痴想，如果我再缩减5岁，会不会撞开他的世界。我知道这种男孩，在飞扬灿烂的青春里，是不会为哪个女孩停留的。

　　在我生活的小城里，只要相识就不一定什么时间相遇。有两次，我和他在街上不期而遇，他的神情让我感觉世界上任何景致都不会在他的瞳孔里显影。我脉脉含情地跟着他走了很远很远，我想他打动我的是无论什么触到心网，都纹丝不动的那种不经心和无所谓。

　　半年后的一天，他依然那样潇洒地进来，恰巧坐在我的旁边，哗哗地翻着报纸。而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上下浏览着他，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他那按在报纸的左手上，食指没有了，结成一个圆圆的秃节，它是那样醒目地刺入我的眼帘，我一瞬不瞬地长久地凝视着他的断指处，心里竟凉凉的冰冰的。我顷刻间了悟了他为什么总是左手经常性的揣在裤兜里。

　　这之后，我的梦里，总有一节染满血的断指在飞呀飞呀，它在痛苦地寻找它的肢体，血淋淋的，好恐怖，我总是惊出一身身的冷汗。以后再见到他，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视线里除了欣赏，还混杂着怜惜和痛楚，我迫切地想要了解关于断指的故事。

　　夏与秋渐渐从四季的背景里退去，冬天又带着丝丝寒意漫天侵来，他依然独来独去，他不知道，有个我在欣赏他痛惜他。

　　一天，鹅毛的大雪在空中肆无忌惮的纷飞，图书馆内冰冷深度逼来，馆里仅有的四五个读者开始陆陆续续散去，这时他进来了，还是戴着歪歪的黑线帽，还是一副漠然，又开始了他一贯性的大容量的阅读。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厚了。屋里越来越暗，我一边关注着他，一边进行着关于他的断指的遐想。闭馆的时间到了，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出门去，我望着大如白席的街道怯步了，他却昂首踏进雪地里，我赶紧迈步追赶，却始终追不上他流星般的脚步，我只能伫足凝望他飘然消失的背影渐去渐远。

　　我久久地伫立在风雪里，切切地祝他一路走好。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