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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之十月怀胎

发布时间:2022-11-20 20:05:46

  其实我一开始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但是,当我的儿子出生后,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强烈地向我袭来。因为我们是裸婚,自然需要面对许多残酷的现实,当时对这个概念还是有些模糊,后来我才知道人类的潜力是无穷尽的。

  那些,生活所迫,在我的的理想电脑打印店里,我每日起早贪黑,苦心经营。那一年,我怀孕时预产期是春天,这就意味着需要做整整一个冬天的孕妇。我无暇像其他孕妇那样可以散步,甚至从来不敢思想自己会喜欢吃什么东西,因为不去想就不会馋,从而就不需要买来吃了。这个冬天,我的孕妇专用服只有一件肥大的羽绒服和一条廉价的整体看上去像一条松紧带似的满是褶子的黑色棉裤。羽绒服就是结婚登记照片上穿的那件淡紫色的,后来又被我继续拖拉着穿了好几年,直到袖口严重破掉,颜色严重失真了才肯忍痛扔掉;至于棉裤嘛,更是像租来的一样每天都套在腿上,这是一条神奇的裤子,我拿它既当衬裤又当棉裤,且当外套的裤子,总而言之就是在这个寒冷的辽宁冬天,我的腿上除了一条三角裤外只穿了这条棉裤,从来没有换过或加点别的东东。说它神奇,因为它是黑色,耐脏;说它神奇,因为晚上用水洗过,第二天早上就干了;说它神奇,因为整条棉裤呈松紧带似的褶皱状,所以穿着很舒适;说它神奇,因为坐月子时盖在被子里的我仍然是时时刻刻穿着它的,据说月子里捂好了可以防病治病嘛。这条棉裤我当时打算多穿它几年,因为它很神奇,这条立了大功的棉裤最终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长寿,它似乎只为我孕期所生,因为我满月后发现裤裆已经呈烂线头子状,实在不可以缝合了,松紧带撑得已经失去弹性了,更重要的是这个难熬的冬天正巧熬过去了。 毕竟是它最贴心地伴我度过了这段艰苦岁月,毕竟会有一定的感情, 可是当年租房子总搬家没处存放, 最终只能恋恋不舍地把它扔进垃圾箱,否则把它存放在衣柜底层完全可以用来教育后代了。

  那时我们租的房子只有一个房间,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为了我的小叔子可以升级到与我们分房间住,我们在年末岁尾重新租了一套房子,是一栋土楼的三楼,可以烧蜂窝煤的那种楼房,有一个房间有炕,另一个空阔的房间摆放课桌,每天晚上学生们都回家后拼起来给小叔子当床使用。我们起初很庆幸没有花太多钱就搞定这么好的房子,可是,在我们往楼里搬家时却看到陌生的邻居们纷纷往外搬,有两个人见到我们时诧异地自言自语:“真奇怪,什么危楼险楼都会有人租。”此时我疑惑地抬头看我们的窗户,天哪,从我们的窗户中央直通往四楼、五楼直至楼顶,已经裂开了整整一条漆黑的大大的口子,像阴森森的老虎洞一样在欢迎我们加入!我们还是硬着头皮搬进来了。

  有一天下午,我俩难得与朋友一同出去散步,天快黑了,我突然感觉又累又饿,便主张回去。那时候我从来不说“回家”,因为我们随时都会搬走,那一年我们搬了二十多次家,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实在不知道到底哪儿才是我的家,现在只有我们二人在一起的地方才是家。走了一段路,我浑身无力,饿得脚已经抬不起来了,但有一种信念在支持着我一定要走回去,绝对不可以停下来,否则就再也不能走了。豆粒大的虚汗顺着我日渐瘦弱的脸颊淌到嘴角,鼻子里和嗓子里冒出一股浓浓的血腥的味道,心跳在加速,浑身在发抖,那种濒死的味道咄咄逼近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孕妇。大家边走边嘻嘻哈哈热闹地说笑,谁也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快不行了,真的实在撑不住了。我知道等我们走到总路程一半时会路过面包厂,我感觉在面包厂买个面包吃一定会很好,我一定不会死的,因为我们会路过面包厂。我仿佛闻见面包厂的香味远远地飘来,吸进我的肺,滋养我身体里每一个饥饿的细胞。近了,更近了,“我想吃面包”这句话到嘴边却又像吃面包一样生吞回去,直至我们一行人已经走过了面包厂。看到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将这种事情与抠门联想到一起。可是你知道吗,结婚至今,我们省吃俭用积攒的全部家底只有三千块钱,除去租房子等最基本的费用外,如果剖腹产就需要二千块,我整日面对电脑复印机接受辐射,如果胎儿健康有问题就更麻烦了,还要养活出生后的孩子和读初二的小叔子,以后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度过,所以我坚决不可以随便花一分钱!这段路似乎走了一辈子才回到店里,店里的食物只有为我准备的花生米,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弱弱地抓起一把花生米立即倒在床上无力地咀嚼,咀嚼……

  上帝说他在创世纪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我要提前半个月把孩子生出来,可那时我并不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只知道肚子难受得受不了。于是,杰陪我到医院问马医生,马医生是资深的妇产科医生,是哥嫂的朋友,所以也是我们的朋友了,平时我们相处得很好。只是那天她听我说难受,便严厉地斥责我说:“你怎么那么不坚强,哪有怀孕不难受的!离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回家等着去!”无奈我们悻悻地回到店里继续坚持营业。第二天早上,我实在不行了,又去医院找马医生,没想到她今天的态度比前一天还要可怕,把我们活活地吼了回去!这两天我的肚子难受的感觉根本就没有停止过,甚至越来越严重。这难熬的一天我还是在店里正常工作来度过,谁也不知道我的病态。当天晚上,我实在撑不住了,我们换了另一家妇产科医院询问,因为毕竟我们是来麻烦人家医生的,即便有多么难受也应该强忍着向人家陪笑脸,这是我们基本的做人原则。可是,那位和蔼可亲的医生听说我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竟然说:“看你们的笑脸就可以断定一点问题也没有,哪有快生了的孕妇还能笑得出来的,应该是疼得快哭了才对。没关系,你们回家耐心等待吧!对了,你不是隔壁中心医院的xx医生吗,你们医院那么好,为什么跑我们医院来问?”感情这位老大把我错认成别人了,这也是一张大众脸的悲哀。顾不得解释太多,我含着泪在杰的搀扶下往门外走去。这个不眠之夜终于又熬到天亮了,杰又一次带我去医院。看着我难过的样子,杰说:“呆会儿马医生再不管你,我一定跟她急!”马医生已经连续三天看到我这个样子了,实在不耐烦了,用火冒三丈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而我们这次的态度是如果她不管我,我们就坚决不走了,在我们的再三恳求下,马医生连拍带摔恶狠狠地说:“走,我带你去楼上检查!”我尴尬地跟着她来到楼上一间屋子,屋内有一张床,她指着床冷冰冰地命令道:“躺上去!”我乖乖地听从指挥,没想到她刚开始检查就脸色骤变,严肃地说:“赶快回家做准备吧,如果顺利的话头半夜就能生下来!你个傻孩子,肚子痛都不知道,老是吵着难受!”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肚子的那种感觉不应该叫难受,而应该叫做痛,憋了三天的泪偷偷地冒出来在眼角打转。

  可是让我们做准备,准备什么呢?我们俩谁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听说嫂子怀孕前准备得很充分,后来刚出生的孩子没了,全家人都遭受到极大的刺激,对生孩子的事情我不敢做任何准备,甚至连问都不敢。我们习惯性地回到店里,还没坐下,就进来一位男性顾客拿来厚厚的一堆材料请我打,杰是向来不操作电脑的,我也习惯性地没有拒绝顾客,更没有一丝犹豫,像正常人似的强忍着逐渐加剧的腹痛安静地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开始舞动我灵活的手指拼装文字,按打字加排版加修改每页需要五分钟计算,单单这份五十多页的材料就至少需要我足足一动不动地忙活四个多小时。这位陌生的男人始终纹丝不动地坐在我旁边监督,我的肚子在不停地剧痛,几次欲言又止,当我胜利打完这些材料,下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破了。

  这一天我忙得不可开交,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又打印了几盒名片。天黑时分我终于得以解脱,锁好了店门,杰护送我回到新租来的那个险楼里,我们的脚刚迈进房门,一种剧烈的腹痛像海啸一样向我袭来,我们急着扭头直奔医院,是步行去的,因为我们没有坐车的习惯。可是坐在医院里感觉就是不一样,舒服多了,貌似一时半会儿相安无事。一天没吃饭了,为了回家做饭吃,我们往家走去。路上,我看到卖菠萝的小贩将菠萝分割好,像糖葫芦似的串起来卖,实在忍不住了就买了一串,这也是我怀胎十月第一次如愿购买了自己喜欢吃的食物,若不是外面实在太冷了,我定要边走边像饿狼扑食一样一口吞掉的。这次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就迫不及待地撕开外包装张开灰太狼般的大嘴准备乐享美食,满屋子都洋溢着菠萝浓郁的香甜,霎时间,时光凝滞,在菠萝即将触碰到嘴边的一霎那,就连舔一下都来不及,我丢下菠萝慌忙往屋外奔去,同样没有坐车,同样一口气奔至几公里远的医院。我的肚子已经痛得几乎死去,医院空荡荡的长廊里,只有杰在不知所措地拉着我的手。我眼睁睁地看到两个孕妇先后进入产房,均在十分钟内就伴着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喜悦回到原来那间有四个床位的休息室,给我带来一丝安慰。这间休息室已经有三个婴儿顺利诞生,空下来的那个床位是留给我的,房间里很热闹,充满了和谐、喜悦和温馨。一个细心的阿姨关切地问我们:“奇怪,你们俩在这附近一个亲人都没有吗?”“我姐姐在附近。”我说。“那快点让她来呀!马上!”见她那么急切,我们俩很不解。我忍着剧痛说:“这大半夜的,人家睡得正香,怎么好打扰。”“顾不上那么多了,你们必须马上打电话让她来!”姐姐气喘吁吁地跑来后,看到我的情形不妙,共同商讨一番后,杰偷偷塞给两个接产医生每人五十元小费。于是十二点五十五分,杰和姐姐都被允许陪伴我一同进入了产房。

  这是一间极其冰冷的房间,我躺在床上又痛又冷又饿又渴,浑身发抖,危急之时医生问杰:“脐带绕颈三圈,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杰喊着说:“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大夫,求求你一定要力保母婴平安。”催产针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医生是不会使用的,但对于平时缺少活动的我,三针催产针下去了,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我口渴得嘴唇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鼻子始终插着氧气管,姐姐跑出去给我买水了。此时,医生主张剖腹,杰说:“她现在已经受了很多的罪了,能不剖尽量不要剖。”医生焦急万分地拿着一张纸在几近昏迷的我脸前晃动,问我能不能看见,我微弱地示意她可以看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我实在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我只知道后来我没有死,儿子也健康地活着。医生送给我们一个精致的红色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项链,用“血”雕刻着“三点五十五分出生”。腹痛了三天三夜,生死边缘挣扎了半宿,我相信我和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杰时刻陪伴在我身边,姐姐的水终于买回来了,可是医生说刚生完孩子的产妇不可以喝冷水,那我还是继续干渴下去吧,因为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应该关心的是孩子而永远不应该再是我了,但亲的姐姐还是首先跑回家给我煮小米粥去了,有个姐姐真是人生一大幸福。在孩子出生前我们根本就没有准备任何物品,只有姐姐给做的两个小棉被,此时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外面的天空如产房一样黑暗、冰冷,似乎已经被冻住,不会再亮了,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妇婴用品商店营业。休息室内有一个好心人给我们递过来了一个装糖水的奶瓶,说:“让孩子舔一下吧,新生儿舔下糖水日后嘴甜,净会说好话。”杰接过糖水感动坏了,没想到儿子出生后第一次食用的人间烟火竟然会是一个陌生人的糖水。

  天终于亮了,姐姐端来了小米粥又急着跑去替我们采购婴儿用品,可是粥实在是太烫了,我这个严重脱水者眼睁睁地看着到嘴边的水分而不能汲取,这也算是一种超脱自然的“享受”。

  杰忙着给千里之外的爷爷奶奶打电话报告他们有孙子了,接着给百里之外的姥姥姥爷打电话,说来也怪,当天姥姥姥爷的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上帝熬炼一个人总是留有余地的,因为他为我们关闭一扇窗的同时一定会打开一扇门。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人物在关键时刻闪亮登场,那是一位不常谋面的学生的妈妈,她给杰打来电话得知我们在医院,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帮我们把孩子抱回家,而且还定期来给孩子洗澡,这绝对是一种雪中送炭、雨中送伞的感动,但接下来的漫漫育儿路还是需要我们自己走。

  在这样的险楼里坐月子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特别是适逢伊拉克战争,哥哥还需要在叙利亚工作一年,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四位老人都不方便前来看顾我,妈妈偶尔出现一下通常是匆匆而去。凡事自有上帝的美意,他是见我过于软弱想把我打造成一个坚强的钢铁战士,使我必须勇敢面对一切坎坷不平。炉子里的蜂窝煤冒着天蓝色的火焰,带给我天蓝色的梦想,相信总有一天一切安好。店里的工作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这个月只能由杰来替我顶着,毕竟是需要交房租的。因为他不熟悉电脑软件,所以每天都要将手机放在我的枕边以方便他向我询问业务。我穿着厚厚的棉裤被厚厚的棉被围困在火炕上汗蒸,为了不让我吃冷食,整整一个月总是给我吃他们现做的炒鸡蛋、煮鸡蛋或鸡蛋羹。 听老人讲,为防止产妇做下病我不可以下地干活。产妇似乎极易饥饿,经常是我一个人在家忍受着饥饿的困扰。那天,我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下地冲泡芝麻糊,喝了一包没有缓解,正准备再来一包时,突然接到一位敬爱的老大娘打来的电话,为防止吵醒熟睡的婴儿,我轻轻地走到作为教室的另外那个房间里接受大娘的慰问。难为大娘实在太关心我了,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作为晚辈的我不好挂断电话,只能耐心倾听接受来自电话另一端无穷无尽的的关怀。我饿得心跳加速,虚汗滚滚,蹲在地上看着周围冰冷的桌椅,好想躺在地上,根本顾不得电话里在说什么,只知道我很累、很饿。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终于可以挂断电话了,儿子也醒了,我马上又开始了喂奶换尿布,好不容易把孩子打点睡了,我颤抖着喝完一包自己冲的芝麻糊,无力地爬到炕上休息。刚合眼,耳边电话又响起来,是杰在问我电脑软件的使用方法,我通过电话压低声音手把手地教他,生怕吵醒孩子。真不明白如此简单的步骤通过电话讲解操作起来会那么复杂,是我语言表达有问题还是你的智商有问题呢?估计是电脑这玩意儿太坑人,越着急越让人弄不懂。这边电话刚挂,还没来得及合眼,儿子又醒了,我又开始周而复始的喂奶换尿布。 尿布大多数都是姐姐家的衣服撕成的, 直到最后,我的儿子也从未用过尿不湿,因为我觉得那东西一定很贵,从来不敢去细看,怕承担不起费用还给自己带来阴影。因为我缺乏营养和食物补给,乳汁不足,爸爸带来了汤药,需要用猪蹄炖汤给我喝。爸爸走后,杰端来一个药气扑鼻的盆,里面斜放着一整只被药汁浸得变成黑色的猪蹄,看起来像一只黑色的猪的蹄子用刀活生生地剁下来没去毛就直接端给我一样,因为盆子太小,只好斜放着,还要露出半截在外边,用筷子使劲扎都不会破皮,非常恶心,只可惜这样的药我实在难以下咽最终还是给扔掉了。杰每天负责当我和儿子的月嫂,承担我曾经的工作以外,还要买菜,给他读初中的弟弟做饭,抽空需要给商家送货,晚上更要辅导他的学生直至深夜。每天晚上,杰的学生都要经过我的房间才可以进入教室,我为了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拉两块布将自己和孩子挡上,我每天晚上在杰辅导的连续几个小时内不敢躺着,只好在黑暗中坐在炕上,将孩子放在腿上抱着,生怕婴儿发出一点点声音吵到他们。所幸的是一个月过去了,真的没有一个学生发觉他们的教室里还藏着一对母子在坐月子。

  满月那天晚上很不寻常,只见炕上烘满了尿布,地上扔满了尿布,到处挂的都是刚洗好的尿布,因为孩子这一天尿得频,拉得频,尿布换得频,绝对是破纪录了。折腾到后半夜实在没有尿布可以换了,只好用衣服代替,衣服几乎都用光了,天还没有亮。这绝对是一个不眠之夜,耐人寻味。

  第二天是周末,杰需要给他的学生辅导一整天,妈妈大清早赶来了,说我没做好月子,怕我做下病,今天特地前来给我补救一下。于是妈妈亲自给我拔罐,从脖子开始顺脊柱往下拔,拔到腰部的时候,身上的罐还没除掉,店里的小叔子就给我打来电话说有顾客找我打字。我本来就已经焦急了一个月,再看看外面响晴的蓝天,看看身边的孩子可以由姥姥来照看,我当机立断,拔掉浑身的罐披上风衣急急火火地下楼,直奔店里。刚走出单元门口我就开始后悔了,因为屋外狂风大作,从我刚拔过罐的毛孔正处于舒张状态的脖子直灌下去,怎么都挡不住。既然下楼了就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没想到这位可爱的顾客只要求打印一张纸,也罢,速战速决,赶快回去,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下楼了。就这样,我再一次任由东北春寒料峭的狂风贯穿脖子、后背及至全身。从此,我的脖子及后背落下了后患,每逢换季时节总要比别人穿得多,但穿得再多也抵挡不住又冷又疼的折磨。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终于可以真正重见天日了,我们抱着孩子来到店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在给顾客打字时,我总是将孩子横放在腿上。那一日,孩子正睡在小床上,一位顾客前来复印一页A4纸,在我扭身复印之时,顾客与我因为三毛钱还是两毛钱而讨价还价的一刹那,孩子摔到了地上!好一个一张纸,一角钱,未满百天的小婴儿摔在地上哇哇大哭,那个顾客居然跟没看到一样。原来人世间最火热的是人心,最冷酷的还是人心。

  那个时期,因为杰每天晚上需要在我们租住的房屋里辅导学生,为了避免孩子吵闹声给他们造成影响,我每天晚上都不能直接带孩子回去睡觉,而是要抱着孩子从山城的最北端走到最南端,直到孩子睡着了再抱着他原路返回住处,轻轻地将睡梦中的孩子放在床上接着睡。每天夜里因为需要多次给孩子喂奶、换尿布,而常年睡眠从未超越过连续三个小时。如此以来,各种疲惫致使我终日手臂疼痛,脖子疼痛,后背疼痛,眼睛疼痛。最受不了的当数眼睛疼,怕是与曾经的眼球手术有关,我找到了专业的眼科医生,得到的答复令我吃惊,原来我的眼睛本来就没有什么病,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做手术是多余之举,且此手术极其危险。亏得我的手术很成功,至今没有问题,注意休息就好了。我的人生,呜呼哀哉!我的人生,哀哉呜呼!

  为了呜呼又哀哉的人生,每天忙活我的店和我的儿子以外,我又给自己附加了一项第二职业,就是从外地引进数匹毛绒布料,业余时间自行设计制作一百多种姿态各异各种型号的毛绒玩具批发出售,诸如猫狗兔熊之类,我将自己从一个连缝纫机都不会用的门外汉锤炼成毛绒玩具专家。总而言之我充分利用了我的全部时间打造最具价值的人生旅途。我将金色的年轻时代全部奉献给了学校和苦痛的婚姻生活,没有给自己留有一丝空隙。我在邻居们的眼里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奔波者,他们几乎看不到我穿新衣服。那天,我穿着难得新买的一件蓝色牛仔裙从公厕出来,邻居张霞远远地对我喊话:“红,你穿的这件裙子真好看,像尿布似的!”人穷气馁,我羞红了脸躲到屋子里发誓,你们等着看吧,我绝不会永远这个样子的!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和我的杰倾心抚养孩子,艰苦奋斗,日子过得越来越甜蜜。为了孩子,我们无数次买房卖房,我也甘愿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如今,看着品学兼优的阳光灿烂的儿子,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拥有了自己曾经向往的一切。我也变得极其喜爱孩子,可是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走过一个个沧海桑田,岁月的磨砺中我们苍老了容颜,毁坏了健康,消蚀了脾性,却不能丢失属于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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