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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米水(奶奶)

发布时间:2023-06-17 12:10:54

  洗 米 水 (奶奶)

  (散文、原创)

  生活慢慢的好了起来,人们也慢慢的铺张浪费。

  这天天要偏向中午,我一人在家在厨房里要掏米做午饭,打开电饭锅见锅里昨天中午吃剩的半锅干饭,像个月亮湾窝在多半边的锅底里,饭粒粒粒黄晶晶的,好像是只只数不清的眼睛在里面看着我,仿佛是乞求,仿佛是告诉我不要吃掉它们。我照例不管三七二十一,见是饭没有闻到异味,就像前天中午拿来下点葱花炒了吃,可是我的耳畔响了,被老婆回家查问:昨天的剩饭你又吃了?我被她嗅了一顿,并且警告我下去不可冒犯,否则“炒我鱿鱼。”女人炒你鱿鱼我是知道的。现在的我只好惋惜地把剩饭掏到垃圾桶里,目睹着桶里的剩饭当垃圾了,这让我想起来我的童里的一幕:

  我的奶奶像个幽灵,隔两三年才突然从故乡来我们家小住,不如说是她是一个过客,来去匆匆,住不上一个星期就悄悄嚷着我爸像放牧似的放她回去。我妈妈知道了说她:“你老说家里的事离不开你?说是农忙,水稻刚割了秧苗也插了。”奶奶的手掌上的五指像传说中的那样,向内向着自己的子孙,从不把她的儿媳妇放在眼里,当作外人来看待,有什么事找她的儿子去,当媳妇的也无奈。

  奶奶陪笑起来,说:“把我留在这没活干白吃饭,还不如回家去?”

  我们见奶奶一个人在家里翻开墙上的这本日历,心中有数。妈妈悄悄说奶奶信佛,看农历要回去给“婆娑”上香。奶奶拿着我父母给她和家里人的生活费和一些:几尺布、几瓶花生油、金针和粉丝等,到过年时用的。

  奶奶回去了,留给我们的是她的记忆,有一段时间每当我们吃饭时就聊起来奶奶。记得我在厨房里妈妈要掏米做早饭,把昨天吃剩的一点剩饭掏出来要喂鸡,奶奶一见拦住了,叫把饭留下给她吃,妈不听她的直倒在鸡槽里,奶奶见鸡抢过来吃了,她站在一边看着惋惜。想必是奶奶的心里:城里人吃的是公价粮,不知道供公粮的农民粒粒皆辛苦。她又见妈妈从米缸里把米打在锅里放水洗米,双手掌泡在锅里如两把刷子,像村姑在河边洗涮衣服似的,不停的搓着米。把乳浓浓的洗米水倒掉打水又再洗,仿佛要把米洗到米芯里去。奶奶见妈妈洗米本来已经不乐了,见她白白的把洗米水倒在排水道里更是不乐了,又见她放水再洗两遍过去说妈妈:“什么这么洗米的,洗来洗去,要把米洗不见了?”妈妈见奶奶生气了,不想火上浇油,说:“城里人吃的米都是从粮食局买来的,不像你们农村自己种自己辗了吃”,见奶奶还在气头上,说两句安抚话,“粮食局里的米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摸过,脚也踩过。”奶奶听明了,声音也细了,说:“每天倒掉这么好的洗米水,我们去买头猪仔来捡饭粒?”妈妈见奶奶不生气了,心头上的石头也放了下来,说:“城里人政府不给养猪,搞单干。”

  有一年的暑假,我一人回老家,拎着行李走在海堤上,堤外是南渡江的出海口,在夕阳下泛红的江面,像村姑晒在上面的嫁衣。堤内的庄稼被田埂隔成一块块,如龟背上的地图种着水稻和地瓜。一片绿油油的景象,围绕着竹子里的是村庄,是我的老家一一一外坪村。燕子底空飞行在田野上空,发出“嗷嗷嗷”的叫声,交错着。堤背上几头水牛啃着地上的青草,鼻孔上垂下根绳子系在一方的根木桩上,见只八哥鸟站在牛背上啄食,见我如见熟人“唰”声飞了,想必是去回家找我爷爷奶奶报信:你们的孙子从城里回来了。

  乡下的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见到城里下来的人好奇,不如说羡慕:谁家里来了城里的亲戚。城里人比乡下人日子好过得多,吃的是户口本上的固定的公价粮油,拿的是月出的薪水……

  好像是八哥鸟去给爷爷奶奶报了信,他们站在村口支手掌遮住夕阳瞧着我的到来。他们的个子很高,不将上下,像两棵常青树那么的显眼。爷爷瘦如干柴,长的脸颊,在岁月的蒸熬下两边各有一个湖泊,可以荡漾轮船了。眼睛洞洞,眼珠黑黑而有神,可能书读多了,看得远一见我就招手,我也招手。奶奶圆脸,修长的美腿,在乡下生活,被风蚀了她的美貌,还是看到她年轻时的富家闺秀。奶奶不甘愿“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的妇道,经常见她唠叨看书中的爷爷:“你读书多有何用,能当饭吃吗?人家不读书的……”爷爷斯文少还嘴的,己经习惯了,笑笑就过了,可是有时候也是不服的,到底是不服奶奶的唠叨,还是人世间的颠三倒四?爷爷年轻时家境好,上了广州读书,据说还上了黄浦军校,得到蒋介石的一把匕首,上面刻着“蒋中正。”

  爷爷奶奶一见我就上去接我手上的几件行李,引着我向家里走去。爷爷一面走路一面侧过头来斜着身子看我问我:“你爸妈好吗?”我还没应他他接着又问:“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呢?”我的回答干脆利索,照搬大人常说的话:“他们在干革命。”奶奶一听见就说:“干革命又不吃饭,不能回家了?”

  回到家正好是要吃晚饭,几个叔叔和婶婶都放了工回来,见我就嚷着:“你回来了,你爸妈不一起回来?”我见他们和爷爷一样的问,也给他们一样的回答:“他们在干革命。”他们中的二叔说:“现在城里的人到处闹革命。我们建筑公司也是闹革命,我幸好没工作做请了假。”农村人跟城里人说话有点不一样,他们的语言地道,城里人过于文化:“闹革命”和“干革命”差别就一个字。

  爷爷奶奶嫌弃他捡牛粪计工分的人脏,每当吃饭时爷爷就从吊在厨房里的横梁下的橱柜里摸出自己的两个碗和筷子,在门外从水缸里打水洗了,走过来像吃食堂里似的打饭在一只大碗里,另一只手拿着个小碗站在我和叔叔背后叫我们给他夹几样菜,几样菜上有块小肥肉,也沾上了虾酱。爷爷端着饭菜向着四合院的客厅里走去,我看着的他背影,腰板挺得笔直,好像在告诉我:“……”

  我和叔叔们围着一张到我腿间的圆桌子边吃饭,桌上是一盘净炒芋头杠、一盘净炒竹笋、一盘白切肥肉。盛白切肥肉的盘边搁着一小碗的虾酱,奶奶拿来我带来的瓶花生油站在我们背后往里滴了几滴,在肥肉的搅拌下飘来一股股浓浓的清香扑鼻,开了我的胃口。我碗里的是干饭,见叔叔碗里是地瓜丝稀饭,嚷着奶奶给我换一碗,奶奶说:“你吃了稀饭夜间会饿肚子。”

  吃完晚饭后,在房间里我打开行李把父母给爷爷奶奶的生活费,钱、粮票、布票,还有给家里的阿婆和叔叔们的一些钱。我如个“南洋客”似的,把带来的衣物分了。农村人见这些东西和见宝一样,高兴得不得了。

  村庄靠海,不能像人家所说的“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禁海打鱼。村里人多地少,种的水稻产量不高,交了公粮剩下无几,靠着吃反销粮度日如年。奶奶幸好有我们和伯父伯母在城里省下的粮票,给她去新市里买米补贴家用,有时候粮食不够吃了,托去海北的船顺便买些高价粮食和地瓜等。

  第二天,我在厨房里见奶奶掏米做饭,她用个罐头壳做杯子,从米缸里搯着米,小心翼翼地倒在旁边的一个大锅里,嘴里边念着一杯两杯……好像她心里在盘算着今晚有几个人要吃饭的,怕掏少了不够吃,多了又浪费米,直到最后一杯往米缸里倒回去一点,看了又再倒一点回去,才倒在锅里,见锅里的米认为还是打多了,用手抓了一把米放回米缸里盖好盖子。奶奶的俭家之道:煮多了也是吃,煮少了还省下把米,挺下肚子日子也过去了。

  奶奶打门后的水缸里的水在锅里洗米,她洗米非常潦草,只见她只手的五指在水里搅几下就把洗米水倒在旁边的桶里清清的,然后在锅里下了水拿去炉上用稻草生火煮饭。

  多少年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日子像春天一样暖暖的好了起来,我又回到老家,看到爷爷奶奶的微笑,仿佛是在告诉我:爷爷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刚平反了,恢复了工作,补发了薪水。我在厨房里看奶奶生火做饭,她把米放在锅里打了水揉了米一会,过了两次水,说洗米水要喂猪的。奶奶一直保持着“省俭举家”,我铭刻着。

  作者:李岩

  写于海口湾

  2016年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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