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夜晚

　　本来想写点什么

　　毕竟还是个三流的作者。

　　好像好想好想写

　　提笔却难在哽咽

　　仔细消磨

　　天快亮了

　　熬夜不好

　　明天再说信不信

　　信，这信，信还是不信。

　　今天我又给北京的郝老师发了一封拜师信，可心里知道不会有回信。不信这封信却还在发信，我四下发信像是信信，可为何郝老师不回我的信，不回信你把地址登出来干嘛，看我没有利润。那天我突然就想了一下，我要干嘛，四下发信，勾引陌生人相信与我通信。北京的人，南北两湖的人，广东海南人还有河南人，如此这般下去发展，我还有时间吗，整天发信回信，整天寻人发信求信任。还不如将来办一个个人书信来往博物馆呢，收集全球古往今来各色人种的地址与他们通信，最好每人一封信，包括各国老板和有名的女人，那我这屋子就是“信屋”，我就是“信人”并向人类大声呼告：对于人与人之间“互信”的渴望深埋于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没有信就没有爱，爱我就是信我，信我你就会有爱，我就是“信”。

　　我的女孩子还没有给我来信，没有她的信，我的爱也在飘渺中。

　　她的信不来，我的信却在全力准备因为我相信。她临别时对我说过了十五就回来，今天是正月十三，她快回来了马上，我要把这里的一切：打扫干净灰尘，把东西堆放整齐，衣服洗干净，桌布翻个面，被子缝好，床单更换。再把身子洗净，换上干净的内衣裤，我把精力调匀，我把面部修整，我把头发理顺，把要对她说的话藏在心里，把要给她的惊喜再排练一次，把迎春花调好位置，把她的照片放在我的照片上，把我的单人床横过来竖过来翻过来斜过来，只等她在上面躺下来。

　　两条明晃晃的闪电

　　在我的屋内乱剪

　　一双犀利的射线

　　穿过云裂雷破的残

　　拆开亦心还是恋

　　两个异地异性

　　还敢同心共圆

　　拥抱亲吻在前夜

　　今宵无信缘

　　送人曾想去

　　去人曾想留

　　盼似归心箭

　　喜极归心穿

　　两难全

　　两心能谁圆

　　分别之路遥

　　回归之路遥

　　等待的想念一个人

　　紧紧盯紧一条道

　　何为分开

　　都在寻找

　　见信如面

　　八八年三月一日，正月十四星期二上午，我终于把我女孩的信盼来了。

　　上班经过传达室时我照例使劲多盯了一会儿那几位正在闲聊家常趣事的女师傅，丁师傅一看是我就把刚送到嘴边的油条拿回来大声喊道：有你的信，两封，快来拿。乍一听我一阵心悸，又一阵欣喜，一堆笑脸跑过去从窗台上找到我的两封信说：谢谢。

　　这两封信一封来自湖北一封来自吉林，我有些兴奋快步上楼点名并把信折叠起来装进西服左上内口袋用手按平。整个上午我都感觉到我的信与我的心在对话，也在猜测信的内容却没有一丝空闲，其实有空闲我也要等到中午回家以后仔细读，我要不受干扰的一个人享受我的女孩给我的任何心跳，如果是绝交信，也好让我一个人难过。

　　上午的会上说我从明天开始正式加入“共用天线”安装队，第一个任务是先去寒亭交校体验实习，坐五路公交车票价两毛大半钟头就到。

　　首先报告下信上内容是好消息她说：相见很近，这信是除夕夜写的，也说很想念我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一直在她心里，也给了我很多祝福。够了，我再无所求，值了，我的所有担心。一个女孩子，远在他乡向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肺腑之言吐露心声，足以说明她的真诚。尽管她没有写得漂亮，尽管她没有落纸千张，尽管她没有华丽语句，但她说她爱我想我胜过千言万语。

　　当我把心继续放在肚子里时候，湖北的来信读的就更开心。我的湖北小学友在那封来信里给我写了大量指导英文意见和段落，肯定是下了一番周折和功夫，在她即将参加高考的前夕，这样的付出更加值得我珍惜。她还赠给我一句话说：After the verb to love,to help is the most beautiful verb in the world。——（除了爱这个动词， “帮助”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其实这句话我当时也就大概其知道一点，就没看明白她的根本原意，也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是谁的杰作，我是被湖北来信的折信方式给迷住了。那几张标准的长方形信纸，被小女孩对折对折再对折，横折横折又横折就成了一个四面对称外形纤巧艺术的长方块，我试着折了好几遍都没有成功。

　　看着面前的两封信，我浮想联翩：一封情话连连一封劝学满满，一封三横一竖一封巧对妙折，一封信是我的期盼一封信对我有期盼，一个可以爱一个互相学，一个算大人一个是小孩。我突然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爱情和友谊，我双全。

　　工地工人

　　（我的女孩给我来的那封我人生中唯一的情书，我曾经对它爱不释手不过现在没有了，被我爱丢了。我从来都是写给女孩情书，虽然有好多都没邮寄出去，却也从来没有收到过其他女孩子的情书。曾记得后来很久以后，我托付我的女孩给我收拾那些陈旧的书信书稿和旧书，我怎么没有自己下手，这世道还能相信谁啊。）

　　寒亭交通学校在我们城东偏北方向，坐公交半个多小时有十几公里这也算出公差有补贴能报销，学校在影院对面街中间部分全城就这一条。我到的时候共用天线工程已经开工，同学勇算是头目。他领我进学校大门先去找学校的体育老师，像这样的活一般甲方都出一间房给施工方做临时仓库用，但仓库门的钥匙却有甲方掌管。我们带好工具及耗材：工具是锤子钳子螺丝刀，小刀电笔剥皮钳。耗材是钢钉线卡绝缘带，最主要的是电视信号功放器同轴电缆分配器和用户接线盒。已经有师傅在跑线，那会儿是跑明线，要求横平竖直有些难度。我一开始的任务说起来算个小工头，好听点叫技术监管，其实就是打杂，很多时候顶班干活，多干了活还干的不如人家好还让领导找。

　　我记得那天我是爬上了楼顶工作，好像是我工作经历中爬得最高层的样子。我记得那天在楼顶工作时的风好大，看着远处的平房一排排想起了我家低矮的平房也把我养大。我记得那天我工作的很笨拙，却不知道命运在推我朝一个民工的样子悄悄转化。我记得室外作业有一种自然味道，这种味使我很懵懂知道人群在慢慢分化。其实以上内容在当时就记下两句话，心里只想我的那个她，该回来了吧。

　　今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夜，你在信上说过完十五就回来我可当真啊，我问过通化至青岛的直快几点到咱家，我会一连三天晚上去车站接十七十八十九，如果接不着，我会继续的。赶快与家人话别准备一下启程吧，我的肚子有些等不及了你信吗。

　　三夜站

　　外出做工真的很累，一是原先没有体验二是，在野摊子上干活心里不踏实有点不适应三是，后勤供给严重不足水跟不上午饭也跟不上，四是早晚还要赶车还要连续上下楼还要大声吼叫还要骂娘。真不如安静下来按部就班地背个包干个活，一户一户慢慢转着干，有事没事吱一声，钻眼跑线砸钉子，撅嘴扛腮偷耍懒，全身哆嗦不在乎。

　　正月十六日晚，今天是我的女孩答应我有启程回潍可能的第一天，今晚的月亮我看上去的确比昨晚圆一些，因此我想我的女孩已经启程，明晚去车站。

　　脾气不好时候爱与人吵架，打仗，还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与小人势不两立。

　　听说又要发奖金，自谭厂长上任一月份拿了五十块，二月份会更多吗。等三月的工资一发连同奖金，补去上个月的亏空留下六十块谈恋爱一个月满够用，其余全部存起来。好好干，多存钱，下半年，想结婚。我是这样想的不知她意下如何，应该没有大问题她也老大不小还那啥了我们都。

　　现在是正月十七日晚二十二时，你应该刚过济南吧，如果你真的在今天动身应该是这样我想。你正点到达本站应该是在正月十八日零点五十二分，我一腔烈火热忱沸腾根本就感觉不到在旅客出站口煞有介事地把大金鹿停在隐蔽处双手插兜满开西服露出毛衣来回晃荡有些冷，也没感觉来得太急太早火车从来没有提前到达过。我想一鼓作气把我的女孩接回家，根本没把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因为他们都有所获只有我傻站着看，一批批被一批批人接走，又有一批批人出站又来一批批人接站。直到我再三确认检票员说：通化至青岛的直快就是下一趟。我开始在检票口用双眼检查计数出站的人头男女老少一起，一直数到第一百三十六名最后一个检票员把门一关我还往里看，远处一片鬼祟近处灯光疲惫。她不会因为逃票向西去吧，那里没有检票员。她不会坐过站在他叔家门口下车吧，不停车她敢跳吗。不会跟谁跑了吧，信上说这几天就回 · · ·

　　又到了昨夜的时间，今晚再不会让我白跑一趟了吧，应该在车上的吧。虽然有些再而衰但还是强打精神早早去了车站，不就再等仨小时吗，俺乐意，俺乐意用等待治理工作的劳累，俺乐意用满怀的希望治疗疲惫的身心，希望俺的女孩如旧的平安回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是最后一搏，今晚我穿上棉衣决定不再展示我的英姿华发，今晚我提前一刻准时到达车站不再傻等仨小时，今晚我看着出站的人群开始心慌和担心，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吗，明天我还要来吗，我瞅我瞅我瞅瞅瞅 · · ·那些疲惫了整夜的人群或许因了夜风的提醒和到家的兴奋，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下生像到了月份的孩子，也像一个个心急火燎刚抢出洞口又被抛下锅的饺子。提着行李抱着小孩拽着老人是不经常出门的人，一个人提一包背一袋不紧慢的人是出差老手，还有一身轻松眼圆嘴笑手无寸铁的可能是传说中专吃铁路的人。还有冲上前逆人群而去的车夫，还有强行拉扯的旅馆介绍员，还有小声介绍姑娘的娘们，一时间出站接站补票被罚行李加价好不热闹。我被挤在人群里忽左忽右双眼紧盯哪怕有一点好像也会奋力挤过去看仔细，使劲与她留在我心里的摸样比啊较，我发现，我的努力终于被发现，是她好像很多，就是她，来了，我终于盼到了你。来了，我的心慌，你是我的高兴和兴奋，我接到了我的女孩她与哥哥一起回来还有她的一个同学，她高兴地向她同学介绍我。

　　我与她一起把行李放到她哥的单身宿舍后小声问她说：这么晚你还回宿舍吗。她向我一呲牙心领神会偷偷打我一下，我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直接把她劫持到了我的住处。

　　次日早晨看她睡得那么香甜，我那颗悬了二十多天的心终于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