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故事。

　　鱼，是这家店的老板，表面上是酒家，但在内行的圈子里，是个典当铺，名声在外。

　　我这里所说的内行，是不同于表面而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无法见视的行业，你想到什么?

　　没错，是杀手。

　　鱼从世界上网络杀手接收任务，充当杀手和雇主间的联系点，就像杀手的职介所。有很多人都愿意付出比其他地方大几倍的代价换取那张老旧的只能写下一个人名的纸。因为当鱼拿到那张纸，纸上的名字总能以一种方式消失掉，从来万无一失。

　　只不过鱼的店(哦，对了，鱼的店叫“有客来酒家”，当然，真正名字是“生命典当铺”)规矩有点特殊，其实也简单，就是有钱拿钱，没钱比较有趣，可以用身体上的零件代替。所以，他的店接受任何阶级的人，又所以，不论你的权力多大，财富多大，得罪的人是谁，你都有可能被暗杀。真是奇怪的杀手。

　　还有人说，鱼是最公平的杀手。

　　可笑，鱼都没有杀过人。

　　鱼最喜欢慵懒，坐店时都一副死鱼脸，就像守着店养老的破罐子破摔的富二代。

　　从不主动招揽生意。你看，他又扒在桌子上逗猫了。

　　这时候第一个客人来了，但是她说话时鱼没有看见。

　　她说：“大哥哥，这里能杀人吗?”

　　鱼立刻意识到了就站起来，才看见那个连桌子面都够不着的十岁女孩。

　　鱼不敢相信一个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充满血腥气的话，于是小心翼翼说：“你是想……找杀手杀人对吧?”

　　“是的，是的，杀手!”小女孩高兴地跳起来。

　　鱼说：“所以你要找的是“生命典当铺”而不是有客来酒家?”

　　“嗯。”小女孩用力地点头。

　　鱼说：“好说，好说，顾客是上帝。不过，恳请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小女孩说：“是强盗告诉我的。”

　　这小女孩身上一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过。

　　鱼站起来把小女孩引进去，询问刺杀对象。

　　“是那七个强盗。”

　　有意思，强盗让女孩找杀手杀自己。鱼说：“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拿出杀人的酬金的，要知道，人命可不便宜。”

　　“我没有钱。”女孩立刻又说：“但是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也行，一共是七个强盗，那就用你的七根手指抵押吧。”鱼对小女孩咧开嘴笑，“毕竟，强盗的命贱。”

　　“好。”女孩说。

　　“你家人呢?”鱼手头忙活的时候随口问。

　　“爹爹给强盗杀了。”

　　“那我让二十三号去，他可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叔，按规矩，你跟着他亲眼去看那几个强盗死掉。”鱼似乎没有发现让一个小孩子看见杀人有多么残忍。

　　杀手二十三看年龄大概有三十五岁左右。面目普通，是个对杀手有利的先天条件，可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以杀手作为职业。

　　鱼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过去?”

　　二十三号说：“为什么?”

　　鱼说：“你跟她很有缘的，你以前是什么?”

　　“商人。”

　　“对。”鱼说：“经商路上妻儿被强盗杀了，对吧，这孩子爹爹也给强盗杀了，你一定对强盗恨之入骨，让你去，肯定能杀了他们，肯定拼死也会杀了他们。”

　　“是。”二十三说。

　　二十三果然很会照顾人，他们从山路走过，二十三用袖子给小女孩儿挡风，从溪水走过，二十三一把把小女孩放脖子上，溪水才漫过这个高大汉子的大腿，二十三看见小女孩在啃干粮就立刻把水递过去。

　　他们在野地里过夜，二十三找小半个时辰的干草，把小女孩儿的床铺得柔软舒服，可是小女孩仍然睡不习惯，她找到二十三的臂弯抱住，二十三手臂麻木了一晚上。

　　早上给小女孩儿洗脸的时候小女孩儿就表现出她对二十三的满意，说：“以后我跟着你给你做女儿好不好?”二十三一愣，说：“我有过一个女儿，以后我已不想再有一个女儿了，你以后该去找你的妈妈。”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强盗的寨子了。小女孩突然在二十三的肩头拉住了他，说：“我们不要去杀他们了好不好?”

　　小孩子的话果然不能当真呢，二十三说：“不好，交易已经成立，就算你反悔我也要完成任务的。”

　　小女孩说：“不是，我就是……就是不想你死了。”

　　二十三说：“你放心，我从五年前已经杀过几十个强盗了，也从没有失手过。”

　　“不是……”小女孩突然哭起来，说，“除了我爹爹，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是知道自己快死了，一定是把我当成你女儿了，你一定是和我妈妈一样不想活了，我妈妈自杀的时候也对我好好。”

　　二十三没有再说话。

　　晚上，鱼泡好了脚盘椅子上正在拾，门被推开了。

　　冷风夹杂浓重的血腥一股脑冲进来。二十三像疯子一样进来，说：“我杀了她。”

　　鱼吓得踢翻了洗脸盆，一屁股坐地上，说：“我知道你一定能完成任务的，可是你不要这样吓唬我好不好?”鱼开始收拾东西。说，“那小女孩儿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二十三还说：“我杀了她。”

　　有一种东西突然窜进鱼的脑袋，这让他狠打了一个冷战，一瞬间全身都麻木了，他这才慢慢转头好好看二十三，看见他站在门的中间，血腥浓重，光从他的身后发散出来，让他的正面变得比影子还黑，鱼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烛光在寂静里疯狂的摇曳，在墙上扭曲出一个可怕的影子张狂舞动。

　　二十三突然说：“我杀了那七个强盗，我已报仇了。”

　　鱼终于喘口气，像为二十三的解脱而欣慰，说：“我可不可以猜一猜你为什么杀了那个小女孩儿?”

　　二十三点点头。

　　鱼就说：“你太累了，活着……早就成了你的负担，你活着的理由应该是因为你觉得你女儿没有死吧，你想找到她。”

　　二十三说：“我果然没看错鱼老板，强盗杀我家人那天我把女儿绑在马肚子上让她跑出去了，这事我没跟别人说过，您竟知道。”

　　鱼点点头，继续说：“可是你也明白，一个十岁的女娃娃不可能有生活下去的技能，你本来早就想下去跟你家人重合了，可是你又不能不找到你女儿，所以你需要一个契机，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去见你的家人。”

　　二十三说：“是，您该发现小女孩儿为什么没提她的妈妈了。”

　　鱼说：“强盗是贪得无厌的，她妈妈没给强盗杀了一定是用了另一种利益补偿强盗，那些家伙在山上几年里都可能见不到女人。”

　　二十三说：“所以她妈妈忍受不住村子里别人的羞辱和眼光自杀了。”

　　鱼叹气，说：“我似乎猜到了你为什么杀她。”

　　二十三说：“像她那样大的孩子是没有能力在世上生存的，何况还要少七根手指头，如果活着，一定非常痛苦。”

　　鱼笑笑说：“所以你是个好人喽。”

　　二十三摇头。

　　鱼说：“你一点都不想女孩儿活下去，因为如果连她都能活下去，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活着的，我说过，你太累了，已经不想再继续找下去，所以如果小女孩儿死了你就可以认为你的女儿一定也死了，这世界上的坏人实在太多，而你为了见到你的家人，已不介意做多一个坏人。”

　　二十三笑起来，说：“您说得没有错，谢谢您给我接这个任务，不但让我报仇雪恨，还能下去见我的家人，只是我杀了你的雇主，坏了您的名声，真的很对不起。”

　　“所以你现在应该立刻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鱼大吼。

　　二十三向鱼郑重地鞠躬，然后转身走出去，并握紧他的刀。

　　三天后，小女孩儿走了进来，鱼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看以确认她究竟是人是鬼。

　　女孩说：“大叔叔杀了那些强盗就走了，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

　　鱼说：“他说他杀了你。”

　　小女孩儿说：“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杀我呢?”

　　鱼说：“我也这样觉得，他坏的那一面叫他杀你，可是他好的那一面又不允许自己杀你，所以他在自己的幻想里认为你死了，他骗了自己。”

　　小女孩说：“他完成了任务，我也该付出代价了。”小女孩把手伸出来。

　　鱼说：“你其实可以不来的，那样就不会付出代价。”

　　小女孩说：“可是我还想再见那个大叔叔，为了见他，我愿意付出代价。”

　　鱼说：“你不用付出代价，他违反了规则，已不归我管了。”

　　小女孩说：“那太好了。”

　　鱼说：“可是你也再见不到他了，他死了，我派出去的杀手把他的尸首沉了江，杀手不能有名字也就是在世界上没有一块墓地是留给他的。”

　　然后朝阳的光从门外照进来，正好包裹住小女孩的身体，于是就在这光华满益的角落里，鱼看见小女孩的身体痛苦地萎缩下去，终于在金黄色气泡升腾的那小世界大声哭出来，在一个光明的独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里那样的痛彻心扉。

　　最后，鱼问：“你还要活下去吗?这世界，对于你，以后就只有苦难了，我是说也许去找他，才是比较好的结局吧。”

　　“不。”小女孩说，“我要活下去，不管世界有多少痛苦，因为他的女儿也一定在世界上某个角落活着吧，我会活着然后见到她，告诉她她并不独孤，在世界上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一直寻找她的爹爹，我一定要告诉她。”

　　鱼走过去，也走进那片阳光的小世界，去抚摸小女孩的脑袋，说：“长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