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压群芳(长篇记事《寨里村往事》节选二十二)
拿出十石粮食的彩礼,对于傅银昌家不是难事。可是贪得无厌的傅银昌哪里舍得?他找傅章商量,傅章说:“还是老母猪吃屎一条路,以草料变价名义分摊到各甲,乡里十三甲,一甲一石,多摊十三石,绰绰有余了。”
所谓草料变价是县城驻军向本县农民摊派的军费。每过几个月,驻军的军费中央拨不下来时,驻军就通过县政府发下一个条子,向各乡征集。沙王乡这次是十三石,每甲一石,傅银昌再加十三石,每甲升为两石,每户约分担二十斤。但是,今年从春天开始,经夏到秋九个月时间已经征收了三次,再加上这一次,每户征粮已经上了百斤,有一些户,已经无粮可交。全乡征粮任务下达以后,半个月过去了,只有一个甲交了粮,其他各甲一直抗着。
傅银昌心急得火烧火燎,跑到县上找驻军商量。傅银昌装着很为难的样子。说:“现在刁民难治,看来得由你们出面,我是无能为力了。”部队一个接待他的连长说:“你说咋办?”傅银昌说:“还是杀鸡给猴看,抓住一个甲长整治一下,押他十天半月,其他各甲自然就听话了。”
第二天,这个连长就带着几个士兵,雇了一辆大车来到寨里村。由傅章领着直奔轮任甲长傅伦秀家,逼着交粮。傅伦秀是傅伦有的大哥,刚接上甲长才半个月。傅伦秀为人正直,敢于担当,他气不忿地说:“你们今年已经征了三次草料变价,各户已经交不出粮食了。我就只收了百十斤,你们拉走,剩下的我再没办法了。”连长声色俱厉地问:“你交不交?”伦秀说:“收不上来,没法交。”连长喝一声:“绑起来!”几个兵士很快把傅伦秀绑在了门口一棵大槐树上,连长抡起鞭子就是一顿抽打,问:“交不交?”伦秀耿耿脖子:“交不出来。”又是一顿暴打。
傅章知道傅伦秀的耿直脾气,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假装笑脸说:“老总,你看天已晌午,你们到我家吃个饭,现在先把他放了,让他想想,下午再说,中不?”连长让解开绳子,厉声说:“你先回家想办法,不交粮食饶不了你。”
中午的酒席饭桌上,傅章出主意说:“乡下人最怕的是坐监狱。后晌他再交不上粮食就把他拉到县上关进监狱,叫他的家里啥时把粮交上,啥时放人。保管他乖乖地就把粮交上了。”到了下午,连长叫来傅伦秀问,回答还是那句话:“交不上来。”连长说:“那好,你给家里人交代一下跟我们走,就说你在监狱里等,啥时候粮食交上来啥时候来领人。”说完拉上那百十斤粮食,绑上傅伦秀回了县上。
傅伦秀抗交草料变价被关进监狱,立即震动了全乡,各甲的甲长都着了急,哀求各户哪怕求亲告友借代,也要把粮交上。傅伦秀家几个兄弟心里知道,傅银昌兄弟没安好心,这草料变价粮再交不上,大哥在牢里不知还会受什么罪。大家共同努力,半个月后,终于把粮凑够,傅伦有才到县上把傅伦秀接回家来。
这下可乐坏了傅银昌,母亲的训骂给她带来的羞愧渐渐淡化,心头充满得胜后的喜悦。他让傅章套上两辆大车,装上十石粮食,以给驻军运送为名,拉到了宋家庄,与宋家订了婚约。两家约定腊月初八,由傅玉成亲自上门迎亲。
傅银昌把几个兄弟叫来,对迎亲仪式作了安排,他定了三个“村上头一份”:一是要排场“村上头一份”,一定要有三挂快车,每车套五匹骡马;二是热闹“村上头一份”,要打破单由娶女客迎亲规矩,新郎亲自迎娶;三是漂亮“村上头一份”,要张灯结彩,铺红地毯。他说:这三个“村上头一份”,张扬的是咱武进士家族的人旺财旺,威风不减当年。傅章笑着说:“咱这不是娶儿媳妇,倒像是迎娶华岳三娘娘。”傅银昌说:“咱这是金童配玉女,玉成是金童,宋姑娘就是玉女。这宋姑娘我见过,她的漂亮算得上是‘村上头一份’了”。
为了在全县扬名,傅银昌还特地通过扈雳声请县长王在之的秘书拟了两副对联,一副是大门上的:“举人进士频临宝福第,金童玉女绽放并蒂花。横额:富贵人家”;另一副是洞房门上的:“三春桃李当含羞,十里荷花堪比艳。横额:美压群芳”。回来拿给前清秀才傅良相看,傅良相笑着说:“县长秘书出的还能有错?,老朽老矣,已经看不出粗雅与高下了。”
娶亲这天,傅银昌特邀县大队、驻村部队和十里八乡亲友与同仁参加,加上村里看热闹的人群,拥满了大半条街。接近中午,三辆挂满红绸的迎亲车回到村上,头一辆上端坐着新郎傅玉成,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眼镜,面向前方,俨然一翩翩公子;第二辆车上坐着新娘,揭开了盖头,头插金花,绸缎裹身,细白的肤色果然光彩照人;第三辆车上坐着嫁娶双方的亲属,个个喜笑颜开。人们似乎并不注意装扮一新的傅玉成,都把眼光专注在新娘身上。在这个豫东的穷乡僻壤,似这样天生丽质又浓妆艳抹,遍身罗绮者,人们很少见过。大家赞叹着、欣赏着。迎亲车在村子前后街、北街、南拐儿转了三圈,人们也跟着车子转了三圈,直到车停在傅银昌家挂满红绸,贴着大红对联的黑漆大门前。
门前联排站着驻村部队的三十多个士兵。排长因有事未来,特派了副排长王占云带领。这个王占云与县大队长扈雳声关系甚好,流氓出身,生性好色,又极为胆大,外号“色鬼”。当新娘被两个女人搀着进大门时,王占云一双色眼直勾勾地看着,新娘那粉嫩的脸蛋,苗条的身材,令他如在梦中。新娘进了大门,他竟然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直到旁边的士兵喊了一声“王排长”,他才灵醒过来。他想,这女人能让我睡上一回,哪怕要了我的命也不后悔。谁也不会想到,王占云这一思念竟酿成震动全乡的大事件。这是后话。
这天,平时很少出门的傅良相也来到大街上看热闹,还特意叫了傅伦有陪上。在看完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宏大场面后,对伦有说:“大侄儿,你看他家这婚事办得好还是不好?”伦有说:“人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办得排场。”傅良相摇摇头说:“盛极而衰,物极必反。我看这家的红火是走到头了,这进士、举人的牌子早被他们砸烂了。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儿媳的漂亮,什么桃李含羞、荷花比艳,这不是给人家宋姑娘招祸吗?”伦有接着说:“老叔说得对,好事不能光落在一家,风水轮流转嘛!”傅良相叹着气,蹒跚着让傅伦有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