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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我的家

发布时间:2022-10-13 13:33:15

  我叫安心,我在农村长大。

  我的家乡是一个青山环绕,绿水无波的好地方。

  十八岁的时候,我离开了那里。

  爷爷拉着我的手说,娃,要是在外面苦了累了,就回来,要是出息了,就别回来了。

  时间走的太快,来不及告别。

  十后,爷爷再次拉着我的手,可他再也说不出话。

  我叫安心,我的名字是爷爷给取的。我由爷爷抚养长大,在我的家乡,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城里人叫我们留守儿童

  与大家不一样的是,我并没有在守候什么。因为我没有妈妈,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去世的,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

  在很多小朋友翘首以盼父母的新衣服新玩具时,我没有。我只能安静地坐在柴火堆旁听爷爷讲故事。

  爷爷的故事很温暖,轻轻的像摇篮曲,我总会沉沉睡去,没有想念,没有苦痛。

  小的时候我是个孤僻的孩子,孤僻会让人沉默,而沉默会带来欺凌,在我本该天真的年纪没有得到友善,他们说我是捡来的野孩子,是杂种,我总是悄悄走开,但有时候我会很生气,我抓住他们,愤怒、爬滚、撕咬,像一只狗。

  有一次我打哭了一个小胖子,因为他抢了我的玩具,那是爷爷从城里带给我的小皮球,我最的皮球。

  他叫来了他的妈妈,他妈妈抓住我的手腕。

  大人的手像是铁钳,挣扎徒劳无功,我眼睁眼地看着他家的狗从后面扑上来。

  我的屁股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狗齿洞,鲜血顺着我的大腿,流下来,染红了裤子。

  从那天起,我明白: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妈妈,欺凌与嘲笑是他摆不掉的宿命。

  我曾经问爷爷我为什么没有妈妈,爷爷总是望着天空不说话,然后用手抱住我的头,深深地拥入怀里。

  2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妈妈,但我见过我的父亲。

  他是一个身材瘦小、笑容沐风的男人。他叫我安国。那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爷爷有四个儿子,父亲是最小的一个。在那个掰着手指过日子的年代里,小儿子并不能得到任何优待,相反,在几个大的长大成人的同时,爷爷再也无力给父亲更好的生活,父亲小学毕业便没再念,十三岁的时候跟着建工队上山伐木,早出晚归,很少回家。

  父亲没什么文化,他给我取名安国,用意显而易见。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立国安邦,他定是想我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我五岁的时候,父亲修建水库,被泥水卷进了旋涡里,没捞上来。

  那天晚上,爷爷望着满天的星辰告诉我,从现在起,你叫安心。

  3

  父亲走后,我和爷爷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相依为命。

  爷爷是一个老兵,早年参加抗战错失了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机会。退下来后一心照顾子女。

  他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去过很多城市。但他喜欢农村,他说这里是他的根。

  在我的父辈长大成人后,爷爷闲了下来,会经常上山打猎。

  那时候家里穷,但我从来没有缺过肉吃,那些都是爷爷打来的野味。

  爷爷很疼我,他把对父亲所有的歉疚都弥补给了我。

  他送我上学,做小凳子,教我写字。

  爷爷的字铿锵有力,矫若惊。他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心”,那是我的名字。爷爷说,安心,你要记住,做人,最重要的是无愧于心。

  小时候的我不知道无愧于心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在父亲走后的那段时间,爷爷经常会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擦着手里的猎枪,望着天空出神。我问爷爷为什么不去打猎了,他总是宠溺地摸摸我的头说,爷爷老了。

  是的,爷爷老了,因为我正在慢慢长大。

  4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爷爷养了一头牛,从牛犊子养到壮年,爷爷叫它将军。

  将军是一头健硕的黄牛,但它很温顺,经常会低下憨厚的头蹭我的手。在青草悠悠的山上,我喜欢骑在将军的背上,将军的背很平稳,驼着我一一向前走。

  有一次我正在溪里抓螃蟹,水生慌张地跑了过来,他说,安心,你家的牛跑了。

  我问,往哪跑了?

  水生说,村里。

  最后,我在家里找到了它。将军正蹲着爷爷旁边,安静的嚼着干草。

  原来那天爷爷的关节炎犯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将军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它是一头有人性的牛。

  可是后来将军还是离开了。因为我要上高中了,为了学费,爷爷卖了它。

  在将军被卖掉的前一个晚上,我去牛栏看它。我喂给它最爱的干草,我打开栏门,摸它的头,我说,将军,你快跑吧,爷爷就要把你卖掉了。

  可将军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一个劲亲昵地蹭我的手。

  那晚的月光很亮,我能够看到将军大大的眼睛里闪闪的光。

  原来,牛也是有眼泪的。

  可是,从那以后,爷爷再没养过牛。

  5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怀疑自己并不是爷爷的亲孙子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妈妈,连相片也没有。

  大伯经常说我是捡来的野孩子,从没给过我好脸色。她说,老四终身未娶,怎么会有你这个儿子,也就老头子老眼昏花才会带了你这么多年。

  我知道她心里对我有芥蒂,因为爷爷从没带过她的孩子。

  但爷爷不说,我也就不问。

  可我终究还是知道了。

  那时候几个伯伯还跟我们住在一起。

  在曾祖父遗留下来的大房子里,是我住了十八年的家。

  那是一座高高的大瓦房,有高高的房梁,高高的门褴,宽敞的大厅。

  在厅前的小庭院里,爷爷修了口井,还种了棵梨树,一到春天,会有洁白的花瓣从上面飘下来。

  那天我提早放学,看到了爷爷和大伯坐在院子里。

  大伯说,爹,不是我不帮你,胜儿刚刚毕业,我们也不容易,而且安心又不是老四的,读那么多书,能为你养老送终吗?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女大伯总是叫我小杂种,我也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妈妈了。

  后来爷爷告诉我,那是一个萧瑟的秋天,院子里洒满了落叶,远途归来的父亲抱着尚在襁褓的我兴冲冲站到爷爷面前,他说,爹,这是我的儿子,他叫安国。

  6

  十八岁的时候,我考上了大学,是在大城市。但我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我知道,我拿不出学费。

  爷爷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笑个不停,他说,娃儿真有出息。

  那个假期爷爷东奔西跑,拿回来两千块钱。

  那是皱巴巴的两千块钱,爷爷把它们放在桌上,一沓一沓地叠在一起,爷爷看着它们,嘟囔着,这不够啊这不够啊。

  我偷偷地站在一旁,忍住没有说话。

  有一天爷爷带我去城里,说去朋友家吃顿饭。

  我们却坐在了大伯的家里。

  爷爷叫大伯收我为儿子,爷爷说,安心是你们看着长大的,算我这把老骨头求你们,收他为儿子。

  他说,安心,过来给你大伯跪下磕头。

  可我没有跪,我恨死她了,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又怎么会跪她。

  我说,爷爷,我不会跪她,我宁可不上学也不会跪她的。

  那个月,我离开了家,离开了这个呆了十八年的村里。

  爷爷拉着我的手说,娃儿,要是在外面苦了累了,就回来,要是出息了,就别回来了。

  7

  我想我一定是个没有出息的孩子,因为我总是想要回家。我想爷爷,起床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看星星的时候也会想。

  城市的星空一点也不明亮,暮色笼罩下来,黑压压的,仿佛随时把人淹没。

  爷爷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老是回家。

  我每天穿行在喧嚣的人群里,抬头的时候,天空会莫名地掉下泪来。

  五年,历时五年,我从夜大顺利毕业,考了教师。

  爷爷驻着拐杖到马路上接我,他拉着我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想,我终于可以一直陪着爷爷,一路上,我们爷孙俩会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8

  家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家家盖起了新房,熟悉的小路有一种陌生的气息。

  村后的山上光秃秃的,大火烧掉了所有的植物,满目疮痍。

  院子里的梨树不知何时只剩下一个树礅,爷爷说它不开花了,给别人砍了做了建筑材料。

  时光太匆匆,爷爷老了,也许是以前路走得太远,膝关节痛得厉害,甚至有时候会下不来床。

  我知道爷爷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一家人和和睦睦照张全家福,可伯伯他们很少回来。

  也许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大家庭,爷爷总是说。

  9

  几年过去了,村里从头到尾来了大变样,土砖瓦房被推倒,一栋栋楼房像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夜灯犹如城市的霓虹,坠落,腐败。

  一代人走了,一代人爬了上来。

  村民们商量着建祠堂,地点选在爷爷的老房子,他们说那里风水好。

  政府大力支持,拨款一百万,五十万建设基金,五十万抚恤金。

  几个伯伯匆匆地赶回来,面带笑容。

  一个教师的力量在汹涌的人群里只是螳臂挡车,事情定了下来,爷爷急得高血压上来,撒手西归。

  因为户口本上的领养,我失去了戴孝的机会。

  他们把爷爷的葬礼办得简陋而仓促,说动土前不宜过度铺张。

  三天后拆迁照常进行。

  我眼睁睁看着家被高大的挖掘机夷为平地,像童年咬我的那条狗,无能为力。

  8

  我终于决定离开这里,我辞掉了我的工作。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这里,这个养了我十八年的地方,它已不再美丽,贪婪与欲望在拖着它摇摇欲坠。

  我想,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当我看到我的家在眼前轰然倒塌时,我的生命驱逐着飘向了远方,像院子里的梨树,也许我的根还留在这里,但那些遗落的树叶终将被风刮起。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也许会去贵州,也许会去内蒙。

  这个世界很大,我相信总会有一个芳草萋萋绿树成荫的地方在等着我,我会呆在那里,永永远远。

  可是,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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