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
“分手吧。”
高耸的公寓楼下的出口处,昏黄的路灯在沉沉的夜幕里犹如一根划燃的火柴,显得无助,孤零。路灯下,女人用一种怜悯且带有一丝痴情的目光审视着此刻面对的男人。
“为什么?”
男人平静的凝视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两年多的女人,但他的手却一直在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有些激动,可以看得出,这个男人是一直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暗流”。
“和你相识这么久,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女人说完,抽出身旁行李箱的拉杆,转身就要离去,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拉住女人的手腕,但被女人伸手挡开了。
“这真的很重要吗?”
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也似乎已经明白,重回旧好,恐怕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不重要,但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会让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女人看着男人,像是仍留有一些真情。
“我…。”
女人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痛了这个男人的心,手臂被空晾着,无言以对。
“再见。”
女人深情的看了男人一眼,毅然的离开了。
男人低着头,垂下手臂,只能看着水泥地上女人渐渐远去的身影。
阿娴离开的那天,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即将短暂分别的情侣而相互叮嘱,可能是向来安静的阿娴,是怕来往的行人听见我们话语后而围上来凑热闹吧,呵呵…也许吧…可其实那天,我们明明是在分离。
自阿娴走后,我曾试想着忘掉这段有着近两年多基础的感情,为此,我尝试了许多的方法。
比如,我会快速的进入一场恋爱,因为以前我常听别人讲过,说是要想忘掉一个自己心里仍爱着的人,那就快速的去进入另外一段感情吧,免得被情所困。
比如,我会时常去混入酒吧,在嘈杂的环境里,我喜欢坐在角落里,要上一杯烈酒,就这么看着,看着各色各样的人从我的眼前晃过,看着他们是怎样的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情感的,仔细的观察着酒吧里那些激情忘我扭动身躯的舞者,和一旁正在喝酒聊天的每一个人脸上细微表情的变化,他们有的迷茫,有的疯狂,当然也有的彷徨,他们从中也有人和我一样需要忘掉一段感情吗?我傻笑着问自己。
比如,我也会经常去电影院,我会跟着电影所需要的情节和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也会和坐在身旁的一些人分享自己对电影情节的看法。可是,有时再好笑的画面,再感动不过的情节,而我却如老僧入定般无动于衷,因为,我太清醒了,清醒的知道面前荧幕里所播放的一切都是假的。
比如,我还会去网咖,玩着时下最流行的游戏,和周围的人一样,急了就无所顾忌的骂着脏话,桌子拍的砰砰响,键盘拍的啪啪响。但我还是清醒着的,我真的清醒的知道游戏里的一切荣誉都是虚拟的,我真的知道在虚拟的世界里我并不能得到实际的什么。
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清醒,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周围的人一样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虚拟的世界里活着?我不知道,而且目前也不想知道。
但,我喜欢这样的氛围,贪婪的吸吮着热闹带给我一时的快感。
教学楼的走廊里,熙熙攘攘的学生在欢闹着,奔跑着,拥挤着,当然,也会有个别的同学在靠着阳台,贴着边,心事重重的样子走着,羡慕的望着远处操场上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的同学们。
“阿远,站住!”
这时,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同学在阿远的背后喊了一声,喊完后,又向自己背后的几个同学挥了挥手,几个同学看到招手了,也都围拢了过来。
阿远转过身,望着围过来的几位同学,身心瞬间紧张了起来。
“什么事?”
高高胖胖的同学,表情凝重的走到阿远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
“前几天你没来上课,听同学们都说,是你的妈妈去世了,是这样吗?”
阿远迟疑了下,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的“巨大的安慰”,而后伤心的低下头。
“是的。”
“哈哈…大家快来看啊,阿远已经没有妈妈啦,阿远现在已经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啦!”
围拢过来的同学们,表情反差瞬变,大声的呼喊着,挥着手臂蹦跳着,起哄着,走廊里的同学听见呼喊声后也都围了过来。
阿远紧攥着拳头,咬牙凌目,抬起头,可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喜欢的女同学也挤在人群里,在同情的看着自己,阿远眼里瞬间酌满委屈的泪水,跑了开去。
自从有了那件事的开始以后,阿远就经常被学校里的同学们嘲笑着,他不敢跟老师说,更不想跟父亲说,在课堂上发呆,在家里,独自端着碗筷在一旁吃饭。他不敢面对自己熟悉的所有人,更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和自己说话,总是低着头,生怕对方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她妈妈去世的事情。
其实,阿远最不愿看到的还是那些所熟悉的人投来的那似笑非笑而怜悯的目光。渐渐的,阿远开始变得很自卑,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其实更像是要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距离。阿远不想跟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像是每个关心的他的人,可心里却都是在嘲笑自己。时间久了,阿远懂了,也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了。
要想不被别人戳到心里的痛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心里 。
“啊!”
这个男人在梦中受到惊吓而醒,猛然坐起身,迷迷糊糊的,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眯睁了一会儿,习惯的把被子给身旁的阿娴盖好,可这才发现,身旁已经空了,男人迟疑了下,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把晾在手中的被子裹在自己怀里,继续睡去。
其实…在阿娴走的时候,我曾试想过,如果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从背后抱住了她,不知会不会有着另一种的结果。
空洞的深夜里,唯有寂寞仍在四处游荡着,徘徊着。
这个男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发着呆,然后上了天台,天台上杂乱不堪,男人坐在天台的边上吸着烟,俯视着脚下那条看似没有尽头的街道上璀璨的霓虹,沉迷着,吹着烟雾,无声的叹息着。
在阿娴走后的半年里,这个男人学会了抽烟,还和往常一样,时常留恋于热闹的场所。这期间,这个男人也曾快速的找到另一段感情,可相处一段时间后,这个男人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是一种感觉,至于是什么感觉,他却一直也想不起来,也说不出来,但是,他能感觉的到,因为这种感觉曾在阿娴的身上找到过,以至于让自己迷醉了好久。
虽然,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曾寂寞过,但,对于一个长久被寂寞陪伴的男人来说,这不算什么。总会有办法克服的,那就是不停的工作,不停的狂欢,不停的去寻找热闹的氛围,想尽一切办法来让生活去充实着下一秒的自己,等到寂寞来袭的时候,寂寞也就会在安稳的睡梦中被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这个男人也始终坚信,寂寞只是暂时的,总一天,它会知难而退的。
可是,寂寞也会有敲门的时候,懵胧中,这个男人从深夜的梦中醒来,然而醒来后,经常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枕上却有泪水浸入的余印,眼角仍在不经意滴下莫名的泪水,也不知会为何如此,环顾着空洞洞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
余欢过后,仍是无尽的寂寞。
现在这个男人仍能隐约的回味到阿娴走后残留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也是这个男人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始终铭记在心的,不能忘记的,寂寞被这种感觉抵挡着,这是这个男人最后防御,也是这个男人击败寂寞终极武器!
空洞的房间里,这个男人蜷缩着睡去。
或许一个人的成就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但一个人的沉沦又何尝不也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呢?
他曾打探过,在脚下的那条看似没有尽头的道路,其实道路的尽头的下一座城市,就是阿娴生活的地方。
阳光明媚的早上。
这个男人冲了澡,穿上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纯白的圆领体恤,简单的帆布休闲鞋,系上鞋带,而后出现在公寓楼下的出口处,单手拿着提包,背在肩上,转身看了眼生活过的地方,淡然的笑了下,像是得到了解脱一般,而后转身离去,不再留恋。
修长的背影,迎着明媚的阳光,去寻找依恋的地方。
是的,余欢过后,仍是寂寞。自从阿娴走后,我对这座世界里的一切都感觉到很陌生,生活在这座陌生的世界里,我的内心始终在格外的警惕着,抵触着的,我曾试着改变自己,改变或接纳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希望能和身旁的所有陌生人一样,在有说有笑生活里,或在不经意的某个空间里,自然的产生交际。
比如,我会出现在早上七点半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我会故意假装不小心触碰到迎面走来的人,然后转身点头微笑的说声,对不起。我希望能在自己安排的巧合里结下一份缘分,然后缘分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有的人会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有的人会白了我一眼,有的人会骂出脏话,当然,也有的人会转身惊恐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摸摸胸前衣服内的钱包。当然,这些所遇到的一切,我都不会在意的,因为这都是在我考虑过后的范围之内的。
比如,我会积极的参加工作小组的聚餐会,假装有说有笑的,我尝试着打开自己颤抖的心扉,起身举起酒杯,敬着领导,说多谢领导这些年对我在工作上的栽培,更谢领导这些年对我在工作上过失的包容。领导点点头,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和秘书继续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像是在问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拿起酒杯敬着坐在身边的同事,说谢谢你,在工作中帮助过我,同事拿起酒杯满饮而尽,说,同事之间彼此相互帮助是应该的,以后工作上的事情还是要多多交流的,说后,便和身旁的另一位同事聊的神秘,像是在说谁和谁有了暧昧的关系。
那天晚上,我把圆桌上的所有人都敬了一遍,喝了至少有一斤半的白酒,可回过头来才发现,桌上所有的人都是小声翼翼的,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秘聊着,唯独剩我一人。
这是我所没有考虑到的,所以,我无所适从。
回到家里,我趴在马桶上尽情的呕吐,而后“窥视”镜中的自己,那一刻,我出奇的清醒。我知道,目前我还无法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可能是我自己改变的太过突然了吧,以至于让他们无法自然的容纳我。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改变的,我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改变自己,我希望能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我向天发誓,我绝对的敞开心怀。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一定竭力所能,她被情所困的时候,如果可以,我愿意借她可依靠的肩膀,或陪她散心,或听她哭诉情伤。有时间的时候,我还会请他们一起去吃顿饭,甚至在无聊的时候,我也会主动打起电话问候,以此交织着生活的情感。
可有一天,当我从走廊里经过的时候,就不经意的听见有几个同事围拢在一起像是在议论着什么,议论着什么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他们在议论的时候我听见了我的名字,我大方的开玩笑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呀,然而他们只是神秘的笑笑,神情也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转身离去。
而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发现他们好像是都在警惕着我,因为我用余光看得到。我又开始变的很自卑了,我的心在颤抖着,更以习惯性的,百倍的警惕着,抵触着他们。
我感觉好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迎接明天的太阳。
而后的每一天里,我都在发疯的去寻找那种感觉,我去网咖,去酒吧,我去电影院,去所有能让我兴奋的地方,可每当我习惯性的揽起手臂,搂着坐在身旁一起看电影的阿娴的时候,才发现,身旁早已经空空如也,我好失落。
然而,也就在这失落的懵然间里,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热闹的氛围里变得那么清醒了,我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电影院里,居然会清醒的想到面前荧幕里所播放的一切都是假的了,当然我更知道在虚拟的世界里是什么也都不会得到的。我发现,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无论我消遣什么时光,我都仿佛要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置身于事外,我太清醒了,我的清醒让我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我真的知道了。
她在的时候,假的就是真的,现在她不在了,假的就是假的。
虽然阿娴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可我仍忘不掉她身上的那种感觉,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我绞尽脑汁,我头疼欲裂,我心如刀割,我知道只有她身上的那种感觉才能让我安静下来,只有那种感觉才能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我需要解脱…
这个男人也许是真的累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昏暗的路灯下行走着,如同行尸走肉。回到家里,他关上所有窗帘,扯开领带,衣服凌乱着,双手抓着头发,无声的呼喊着,蹲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痛苦的抽泣着,但这个男人仍在尽力的搜索着,回味着那种在脑海里忽而闪现的残留的感觉,誓死要抵挡住寂寞。
他相信,只要那种感觉还在,只要自己还活着,并且也能够牢牢的掌握它,那就一定能够抵挡住寂寞。可现在,这个疲惫的男人似乎已经被寂寞折磨的精神恍惚,惶恐不安了。而且那种残留的感觉也已经好久没有“触摸”到了
他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仅靠自己心中一直所坚持的信念还能够撑到几时,也许真的该放弃了,也许热闹的氛围真的不能够永远的抵挡住寂寞。但,也许上天是怜悯的,随手一挥,便赏赐给了这个男人苦苦寻找的那种感觉。
人流涌动的十字路口,马路的对面是一对母子,这个男人在痴痴的望着,孩子嘟着嘴,双手缠着母亲的手臂,撒欢的摇晃着,一会儿两手环绕着母亲的脖子,一会儿扒着母亲的肩膀,一会儿又要母亲背着,调皮的不得了,像只小猴子,但母亲却只是在欣慰的笑着。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这段生活中再简简单单不过的画面,却像一道闪电直接击中了这个男人的内心,而这个男人心里自始至终都在坚持的所有的信念,也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了。他内心的深处被唤醒了,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像是踩在了被慵懒的阳光晒了一整天的云朵,软软的,暖暖的,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包裹着。
这个男人昏迷着,但脸上却流露出了阔别已久解脱般的微笑,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醒来,这是一种依恋的感觉。
因为,在这个男人心底深处的深渊里,一直藏着自己最依恋的人。
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我把自己围在一座孤岛里,谁也别想进来,我自己也没想过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