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碓“筛米姐”蒋兰香
清幽幽的木樨河水,从船山松泉山和白向山的密林深处流淌出来,它汇聚了千山万壑的山泉雨水,一年四季,浩浩汤汤,永不停息。清荷碓就着落在木樨河南岸的古溪村。
一条石头砌成的大坝,硬生生的将汤汤的木樨河斜斜的拦腰截断,那溪水便不得不顺从的沿着水渠汇入荷塘。清荷碓很特别,分前后两站,前站地势略高一些。一根合抱粗四丈多长笔直的大枞树,做成了大车轴,通常水碓的水车轮是装在一头的,清荷碓的水车轮却是在车轴中间,大车轴中间部位安装了一个直径四米的大水车轮。清荷碓后站低些,是油坊和糖坊。渠水前面推动了水碓的大车轮,又流入后站,再次推动油坊和糖坊的车轮。这样清荷碓既是舂米碾糠打糕粉的水碓,又是油坊糖坊。溪水顺水渠流至后站,便分成左右两边,一边是水推碾槽榨油坊,另一边则是绞碾甘蔗汁烧锅煮糖的糖坊。
每年农历八九月,大湾州一带茅蔗,金塘湾的甜蔗收成了。人们将蔗杆抄底砍下来,除去叶子,一捆一捆的绑好,或是肩挑背扛,或是手拉车、拖拉机都运往这里运送。大水轮子带转了两个大铁轮子,那是轧蔗机。轧蔗机铁轮子下面支着一口两米口径的大铁盆,蔗杆被送进大铁轮子,不停转动的大铁轮像是一个巨大的口,送进去的蔗杆被绞得吱吱作响,蔗汁便顺着管子哗哗的流下来了。经过过滤,沿着粗粗的铁管子送进大铁锅熬煎,两口大铁锅,就安装在石夼旁。一天到晚,火光四射,炊烟不断,蔗杆被榨干后的蔗渣,经太阳一晒,又被当作柴草烧了煮糖。于是,这木樨河清荷碓四周的旷野充斥着浓浓的蔗糖芳香。
水击车轮的舂米水碓,枞木做的大车轴,分别安装了二十个车拨子,车拨子分别有序的拨弄着二十个像马头似的木制碓头,碓头的头部是铁铸成的,呈椭圆形,长年累月的舂米,早已磨得油光闪亮。地面上二十个并排对应安装好的大石臼,一个石臼就可以装下五六十斤稻谷。碓头没有开始工作时,都被粗粗的藤条高高的吊在一条横木上备用。这时,如果要舂米,只需把稻谷倒入石臼,打开水闸,被拦住的古溪水顺从的沿着水渠流进水碓,汹涌的水冲击着大车轮,车轮带转车轴,车轴拨动着车拨子,车拨子按动伸着长长脖子的马头似铁碓头,铁碓头高高昂起,车轴轮转,拨子轮空,碓头便重重落下。于是,此起彼伏,或上或下,二十个碓头便有上有下的有序的工作起来。
清荷碓原本是镇上地主王道明家的产业,土改时被公家没收了。清荷碓没收后,就划给古镇古溪村,村里依然把水碓交给一向住在这里的老蒋头。老蒋头大号蒋守才,三代贫农出身。老蒋头原先是王家的长工,帮助地主王道明看守水碓,有人来舂米,负责替人摇风扇、筛米除沙,然后收钱。当年大革命时期,老蒋头曾经暗中多次帮助过红军筹粮,偷偷的把大米卖给路过古溪的红军游击队。红军游击队留下了一张买粮的字据和五块光洋。解放后,当年的红军游击队负责人在省城里当了大干部,到了革命老区古溪寻找当年帮助过红军的老蒋头表示谢意,还要老蒋头搬到城里去住。老蒋头没有答应,他认为还是老家古镇好,舍不得离开。那张字据和五块光洋却被市博物馆当作文物收藏了。正是因为有这么一段故事,老蒋头成了的老交通,享受民政部门授予的“五老”待遇。
老蒋头有两个闺女,老大叫蒋兰香,老二叫蒋梅香。老蒋头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老婆子没能给他生一个大胖小子。于是,老蒋头就把闺女当做小子来养。蒋兰香从小就跟着父亲水里泥里泡,山里地里钻,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的性格。
老蒋头摇风扇扇谷糠、操筛筛米,练就一手绝活。他风扇拨得相当稳当,“扑扑扑——扑扑扑”, 每分钟不多不少六十下,谷壳米粒泥土小石子分得清清楚楚;筛米更是绝了,米槽里堆满了稻米,便是整整五百斤,平常,人们舂米过筛最少要三遍,最少也得耗费两个时辰;老蒋头他只需半个时辰最多不超过四十分钟,过一遍筛就行,人称“一遍清”。筛米最关键的是筛出米头——剩下没有剥开的谷子——这可是一份既要有力气,又要有技术的活:倒在米筛上满满一筛米,最少有三四十斤,筛米师傅立在米槽边上,哈腰弓背,双手紧握米筛,左推右送,右推左送,一紧一慢,一重一轻,双手机械的匀速运动,像是在画圆圈。米筛上的米粒也跟着打圈圈,一推一送,要求筛米师傅双脚立稳,腹部紧收,身子不得贴靠米槽,绷紧全身肌肉,双手要配合娴熟,只是暗中使劲,万万不可用蛮力。手上用力,腰部用劲,身体自然的摇摆晃圈。—转—圈,—转—圈,这时,米筛上便出现了一个奇迹,米粒在米筛上面打圈,然后乖乖的钻到筛面下去;没有剥去壳的谷粒,就老实的只能在筛面上打圈子了。老蒋头的绝活就全在这里:只见他筛着筛着,突然,他左手暗中一使劲,忽地往上猛一提,筛面上没来得及退壳的谷粒却被高高扬起,形成一道淡淡的黄色弧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忽地腾出右手,轻轻一捞,截住那扬起的弧线,那些谷粒尽被他捞在手心里了。就这样,既不需要翻来覆去的重新再筛的辛苦,也不需要千选万挑的再去捡混在白米中的谷粒了。他的这手绝技,曾让多少人羡慕敬佩,上村下村多少人想拜师求学,但是,真正学会的人极少,要说得其真传的,倒是老蒋头的大闺女蒋兰香蒋小姐。徒弟们私下议论,筛米使暗劲,不可使蛮力。双手腰肢臀部要整体配合,一推一送用力要匀称,浑身都要扭起来,就连胯下的部件也得跟着晃,不然筛面上的白米谷粒就转不起来,谷粒也就不能转到筛上面。学艺要有悟性,倒真是人们所说的 “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蒋兰香的悟性特别的好,有人说是耳濡目染,有人说是老子的基因遗传。于是,好事的人送蒋兰香一个好听的大号“筛米姐”。总之,蒋兰香筛米的手艺不比父亲老蒋头差,不过,她的胯下没有能晃的零件,只是两个丰满的奶子抖颤颤跟着身子晃,眼馋的那帮愣头青,魂都丢了。
蒋兰香年过二十,已经和父亲学了三五年。
蒋兰香没念几年书,她只读到小学四年级,正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学校乱折腾,开不了学,整天搞大批判。老蒋头水碓里忙不过来,身边缺少个帮手。于是,花木兰替父从军,蒋兰香帮父筛米,老蒋头硬是拿个闺女当小子使唤了。
三伏天,日头烤得大地像个大火炉。知了在树上拼命的嘶叫“热死啦——热死啦”。
清荷碓四周十多棵古老的大樟树,硬撑着绿茵茵的树叶,像是十几把大伞,庇护着人们。樟树浑身散发出樟油的清凉的芳香;旋转的水车把溪水高高的扬起,四溅的水花撞击在石阶上,水槽上,湿气腾腾。因此水碓房里显得特别凉爽,走进水碓房就像走进一个舒服的清凉世界。
于是,耘田的、施肥的、治虫的、种菜的、糊豆子泥巴的、牧牛的、放鸭的……四下劳作的人们都聚集到水碓房里歇息了,人们喜欢在这里避暑纳凉。当然,青年人更喜欢到这里,因为这里有一个美丽姑娘筛米姐蒋兰香。人们喜欢看蒋兰香姑娘的修长身段,看她丰满的胸,翘翘的臀;看她微微弓着腰,不紧不慢的摇风扇扇米,时而弯下腰,从箩筐里抓一把米,看看米的成色;特别爱看她站在米槽边摆开架势摇晃着身子筛米……
这其中,爱到清荷碓来的就有牧鸭倌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