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白蜡烛(第十七集)
轮船上。
夜晚的凉风在江上吹来,吹向轮船船尾上的黑衣长衫的青年。下半身衣服时不时都被凉风纷纷扬扬吹起,但很快的又垂落回原位。而挂在船舱的风铃,也在凉风中“丁零零……”的响起。
轮船还在继续前行,两岸的风景悄无声息的在眼前掠过。
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宋城山,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死了。脸上却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的手心还握紧着日本刀,刀尖从他的肚子里刺了进去。没入的距离足以让人一命呜呼。
他,自杀了。
老板放下了手里的屈丈矛,半跪着在宋城山的身边。修长的手指在宋城山的眼皮上一掠,死去的人安静的合上了双眼,老板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轻轻摇头。
这一切,都是来的那么快。老板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已经发生了。
张平微微的叹息着: “假如宋城山在当初能够把事情摆明的来说,没有遮遮掩掩。或许他和徐良之间的恩怨也就不会加剧了……如今却变成这个样。”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来有这么多的假如呢?”
“尽了力就好……” 老板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旁,轻轻的按了他的肩膀:“你也是曾经在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化解他们的矛盾了,不是吗?”
“嗯…也许是吧。” 张平懵懂的说道。
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学校里见面的时候,宋城山就处处为难徐良。他的这种做法遭到了张平等人的不满,认为他是在欺负徐良。但是张平以前不知道的是,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仇恨。如今这仇恨,却让宋城山原本是个热血的进步青年,如今却演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他此时此刻自杀了,是因为对心中的愧疚吗?
这样的一直以来的一意孤行,也会有后悔的一刻吗?
这些……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面才知道了。
船上的一切都沉寂下去了,天光从东方里透出,丝丝缕缕照射下来。映照着正在江上缓缓前行的这一艘装满名贵古董的轮船。暮色笼罩着大地的时候,江上却是一片波光粼粼。宛如无数的星星在闪烁。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么?
经过了一夜的前行,这艘从上海里出发的轮船开上了长江,沿江西去,期间因为船尾的两个带刀的人前来偷袭,轮船没有人驾驶,曾经在路过群山的时候,轮船因为无人驾驶的原因,还差一点就撞到了周围的山峰。幸亏张平和老板的力挽狂澜,船上的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损坏。
因为宋城山的遗体不能连着带走,而且现在也还是夏天。很快就会发出异味的,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张平和老板决定把宋城山安葬在黄山上。
这里的环境很美好……愿能够洗干净你内心的仇恨。
三个月后,因为轮船在急忙转舵的时候撞坏了一个洞,致使船里进水了。
他们把船停靠在武汉的一个码头上。张平于是用钱雇佣了好几个在码头里干活的苦工,在黄昏快要靠近夜晚的时候,这些在哑舍里面的东西,一件都毫无损伤的被搬上了武汉火车站。
这一去,就是过了大半年。
他们一路上翻山越岭的往西前行时,终于在宝鸡跟魏长旭会合了,张平一开始是想打算直接带老板去成都的,但老板突然意识到,应该去跟魏长旭他们会合好一些。老板放不下的,终究还是苏尧和魏长旭两个孩子吧。
等老板和魏长旭他们见面时,已经是1938年的春天了。
张平跟在老板的身后,看到穿着军大衣的苏尧赶紧在火车站的另一头跑来拥抱着老板,那一刻。他也替他们感到高兴,这一离别,似乎有些太过长了。
苏尧今年应该是十二岁,完全已经是个少年模样了
当工作人员把老板的哑舍店里的最后一箱古代书籍被搬上另一箱火车时,魏长旭也不断的想挽留张平,想在以后打点北平里运出来的文物古董方面上帮忙。但是张平只能婉言拒绝了。他想,老板都已经跟他们会合了,有没有他在帮忙,已经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张平,徐良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的。” 魏长旭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这个疑问。
张平被他的这个疑问难倒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看到魏长旭的不解的表情,张平也只能打着哈哈的轻轻抚摸了他的头:“徐良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是很忙呢。”
这样的回答,张平一时间都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徐良……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他了。
张平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七个月的事情了。
在张平的渔船路过南京时,他忍不住地看了看南京的城墙。这一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城墙,如今却在日军的战火下早已变成了破烂不堪的建筑。即使张平如今是在百里之外的长江上,也还是感觉到那里压下来的厚重乌云,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老板曾经对他感叹地说道:“到底一个民族,是要破落到何种的地步,才会被迫做出这样声势浩大的文化迁徙。”
然而如今,到底一个民族,是要破落到何种的地步,才会被外来侵略者这样轻易攻破了一个国家的首都。并且犯下了举世皆凉的南京大屠杀惨案。
这些,张平在宝鸡市火车站里无意中看到的一张报纸上早已看到了。
上海如今虽然也早已沦为了日本的管理之内,但是也在整个上海市里进行了整顿,此时的上海。已经是恢复了繁华,但是如今却比不上还未被占领时的那种繁华都市。
上海被占领,已经不是张平一个人能够阻止的现实了。
回到了上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急忙把自己的这艘渔船开到了上海的虹桥。一脚踏上了这块熟悉的土地时,他不禁开始有些难过了。
徐良…李清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一路上的打听和访问,张平终于在一间教堂里找到了李清琳。此时的她正在跟一些小朋友玩耍。手捧蜡烛,在教小孩子们唱圣歌。
圣歌唱到了一半,李清琳手里的蜡烛突然无声的滑落到了地上。熄灭了。
她看着站在门边的男子,男子依旧还是身穿着那一袭黑色长衫。和两年前他们在码头上告别时的一样,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张平憔悴了好多。
此时的他安静的站在门边对李清琳浅浅一笑。李清琳对着他也是浅浅一笑,但是那种笑容很快又消失了。不顾还有孩子站在她面前,李清琳小跑着跑到了张平的面前,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张平安详的坐在长椅上,安静的等她平息了自己内心的激动。
“两年前……徐良和顺子死了…” 。李清琳面无表情的说道,话语间没有夹杂着颤抖的声音,似乎已经麻木了那种内心的激动。
两年前的八月十一日,教堂上的大本钟过了凌晨十二点。
上海的虹桥附近爆发了一场枪战,那一场枪战的时间极为长。
在附近的难民深夜里都看到了那天的场景,一群身穿着日本军服的士兵。分别在教堂大门的东西北三个方向渐渐的往教堂大门的方向前行着,在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人的一声令下。全都对着教堂开枪。
而附近的人只是觉得,应该是国军跟日军又发生枪战了,但是他们怎样都想不到的是,那天在对抗这成千上万的日军进行反抗的,只不过是两个人而已。
子弹几乎有很多都打中了教堂里的玻璃。在教堂的神父和李清琳的指导下,修女们一个接一个的把伤残的难民全都安全的转移到了地下室。直到枪声完全停下来时,已经天亮了。
后来李清琳悄悄的打开大门,看到了一幕极为惨烈的景象。
顺子手里还拿着最后的一把长枪,但是她身中了数十颗子弹。早已安静的躺在院子的大门的左边死去了。徐良躺在了大门的右边,身中了几颗子弹,身上还有几处刀伤,同时,他的脚上被一把日本兵器排行第八的柳叶刀刺在上面那把柳叶刀,正是山田离不开身子的冷兵器。
然而,山田却被徐良的那把涂满了剧毒的铁剑钉死在墙壁上,铁剑刺过喉咙。死相极为难看。并且眼神中还充满着恐惧,似乎是在临死前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也许只有那一把漆黑的铁剑和柳叶刀,才会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场厮杀吧。
直到大笨钟过了凌晨五点,在东方的太阳渐渐照亮整个上海时,那一场枪战才停止了声音。
一切,又变得如池水的那样平静。
后来国军方面也在深夜里听到了枪声,但是大都不敢贸然行事,直到一大早的时候,才到了上海虹桥。
清理现场的时候有人发现,在检查死去的日军的枪支时,居然发现枪支里面发生了爆炸,而他们的手指,都是被枪支炸开后变得血肉模糊的死去。国军的人清点了之后,发现居然有十八条枪支也同样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时间让人产生疑惑,按道理来说,两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实力悬殊,日军的枪支肯定不会有出错的。
这一切,也只有李清琳摸了摸徐良的口袋时,才明白一切。
果然,当时已经是到了弹尽援绝的地步了,连老板给他的金刚菩提也用上了。老板给他的金刚菩提一共是十八颗菩提串在一起。当徐良发现自己已经渐渐没子弹的时候,就扯下了珠子,手指悄悄的瞄准了日军的枪口。手指一弹,在子弹快要发出时,金刚菩提也同时进入了枪口,两股力量相撞。枪支瞬间被炸开了。
同时,他们在教堂门口里只是见到两滩血在地上,至于那两个尸体去了哪里了,也许只有李清琳才知道了。
是的,李清琳叫了两个修女。趁着夜色,悄悄的把顺子和徐良带到了冷藏室里保存了起来。
当山田的柳叶刀刺死了徐良的那一刻,这个一直都是坚强不屈的青年对着山田冷笑着,他抬头看了看山田的眼神。让山田立刻陷入了无限的恐惧中。同时也用尽了所有的一切力量把山田钉死在墙上。涂着剧毒的铁剑把山田一命呜呼,徐良做出了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击。
同一个时间里,远在百里之外的轮船上,那个跟他一直斗争的宋城山,也同样用日本刀给自己切腹自尽。
所有的一切恩怨,都如同退潮般的平息了。
同年十一月,老板也在四川回到了上海。
后来在老板的劝导下,李清琳才终于愿意接受了徐良死去的现实。并且当天晚上,老板在一块常年没人来的空地上一把火的火化了徐良。
看见徐良架在木头上的遗体渐渐化为灰烬。这个曾经深深爱过,并且一直跟随徐良的女人,终于在此时此刻忍不住地哭了。一旁的张平不知道说什么,也只能轻轻地拍了拍李清琳,这个绝美的女子。在张平的肩膀里无声痛苦了。
“把徐良带回北平吧.....他这一生过得很不容易。” 老板面无表情的把手里捧着的骨灰盒递给了清琳,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火车站。只留下清琳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月台的椅子上。她身穿着黑色裙子和白色洋服,头上还有一朵白色的花。清琳扎回了她读书时代的那个发型,两条长发垂在胸前。
不认识她的人,远远看上去还以为是在读书的学生。
父亲已经离去了,徐良也离去了,一切都深深爱着李清琳的人,全都离去了。
在火车的呜呜声中,她才意识到自己要走了。于是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走进车厢里。
在他们踏进上海的这块陌生的土地的时候,她身边还有徐良。那个一下车就轻轻牵着她的手的青年。然而此时,活着的人还活着,但死去的人……却已经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徐良……我们要回家了。” 绝美的女子在装着徐良的盒子上轻轻一吻,正如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给她的最后一吻。
火车终于开动了。离开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