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红了
村口的那棵老柿树,赶在霜降前就疏了些褐斑的老叶,露出黄灿灿的柿子,树尖处的几颗因高的缘故,过早的被晒红了脸,亮晶晶的象燃了烛的灯笼。柿八哥也嗅着味道结伴来了,站在老枝上尝鲜,先红的那几颗被啄得只有一小片的皮与蒂相连,秋风中摇摇欲坠。闲坐树下的寿星焦三爷,顺手捡起一颗刚落下摔了几瓣的柿子,闻了闻,舔了舔,揭去皮吃了,用袖子抹了把嘴说:“真甜!还是老柿树结的有味。”
是的,集体解散后,老柿树已毁灭殆尽,如今新植的柿树,不再允许参天凌云,追求以低矮曲枝为形,以实丰色灿为美。至于吃起来的滋味倒不要求了,我家就有这种柿子,涩味厚重还多核,口感上自然难比老柿子树的果子,中看不中吃了。听三爷的唠叨,看百年的九月黄,不免钩起了我童年的记忆。
我们村子并不大,老远望去,却黑牙牙的一大片,好象是人口众多的大村样子,其实是柿子林作了帮衬。据说这都是祖辈所植,在我记事的时侯,这柿子树就有一合抱粗了,春夏柿林遮天蔽日,秋日里金黄一片,云霄里斜出的几点朱色,点缀着那个火红的年代。也曾问过族里的长辈焦三爷,可是,他也不晓得何时种,何人栽了,承蒙祖荫我们村也显得较邻村有口福,也正是这柿子,吸引了远近的小贩、客商,柿子一红他们即云集于此,都想箍上几棵柿树,细采慢摘精加工,从中获得些利益,因此我们庄也成了附近知名的柿子村。
村北靠沙河的植的是大红柿,果实椭圆橙黄,熟的最早,经脱涩荭熟后软而多汁,揭蒂可吸,其甘甜清凉让我至今回味。其实这方法就是把柿子下到竖窖里,用秧藤拴一把麦桔,点燃后封上窖口,闷上两三天再去开窑。不过这出的荭柿虽好吃,但存在一定风险。记得二叔曾被生产队派去捡柿子,开过窑后,又经过一上午的通风,他仅凭经验在没有试灯(用绳子系住点燃的灯放到窖底,如不灭,说明窖里不缺氧,可以工作,否则不可以)的情况下就下了窖,拾了两筐后,动作就变慢了,至第三筐时,上面的人见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音,就知道不妙,忙喊:“闷着了!闷着了!”,多亏有几个壮小伙在附近,急忙下去将他拉了出来,并迅速解开衣襟,让瘫软的他在清凉的西风中慢慢的恢复,不大一会就能坐了起来,所幸身体没有大碍。
村西的品种是水牛心柿,可不下窖脱涩,也就无须担此风险了,只须用上一口大缸,将硬的(软的不可)柿子放进去,满加水再揪几把桑叶混入其中,于缸周围上麦糠并点燃加热,大约一夜光景这柿子就可以吃了,此法做的叫漤柿,品象端正脆甜可口。
村南栽植的是九月黄,这种柿子兼容性极广,可荭、可漤也可晒制柿饼,但多以制作柿饼为主。记得每每秋收一毕,客商就摘下箍来的柿子,于留春的地里,扶岭起陇起黍杆箔,霜天里执旋刀转旋车,削皮净肉再码于黍箔,使其饱秋风之寒,晒日月之光,润霜露之泽,每日翻动捏软压扁,大约月余,干而不硬、软而不烂、白霜如面的柿饼就晒好了。
柿饼好吃价钱也贵,我家晒的一些总是被母亲把着,不舍得让人吃,而是拿到城里换钱,以贴补家用。只留下很少的一点,珍贵的挂在房梁上,除非谁感了风寒咳嗽不止,方才拿下几个用香油炸了,趁热吃下以缓久咳之苦。记得一次嘴馋,用铁钩子钩了几个,美美的吃了个痛快,到了晚上,母亲发现柿饼少了,还有撕烂的,就说:“咱家的老鼠都成精了,挂这么高都能吃到!我得挪个地方了。”其实母亲明知是我所为,可没明说,我却还暗自庆幸没被发现呢,后来长大了才明白母亲不明说的用心,那温馨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
八十年代初,地分了,分的极细,每块每户人皆有之,农具、牲口因不具拆零性,几家官一的也分了,分柿子树时,参照了不具拆零的经验,柿子树也存在几家官一的情况。俗话说:“官屋子肯漏,官牲口肯瘦”,疏于管理的牲口被卖掉分了钱,柿子树自然是被砍伐掉拆了零!遮天蔽日的柿子林,一下子就稀疏了,剩下的柿树或袭了祖宗的灵气,抱着一荣俱荣、一焚俱焚的态度,自此后很少结果,即使春天里花繁叶茂,到秋天也只稀啦啦的几个。李乡长下来视察见柿树已怠惰的不做活了,便让伐去栽植李子树,毕竟命令如山倒,没两天的工夫,诺大的柿林就消失在刺耳油锯声中。在伐村口那棵最大的老柿树时,焦三爷椅靠着树干无人能劝,还颤抖着用拐杖点着地骂:“你们这帮业障,不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毁净,你们不甘心呀!乡长见拗不过,也只好作罢,这个老树得以幸免。以至于后来焦三爷经常来树下闲坐,柿树也谢恩似的,年年果丰秋艳。
往事如烟,柿林的每一年的繁华都已尘封在记忆中,岁月匆匆,曲枝嶙峋的老柿树,在金秋里依然是村中的一道风景——柿子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