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阎王笑
二十一世纪初,刚经历了“非典”危机的中国可以说是松了一口气,就在大街小巷都在庆祝的时候,在华北平原偏北的一个小山村,一户人家却高兴不起来。
这户人家姓李,当家的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叫李永民,除了家里的七八亩地,平时也帮人盖个房子,拉点水泥砖头啥的养家糊口。他家老头死的早,就留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长大了娶了媳妇,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小日子过得不算宽裕,但也是能吃饱穿暖的那种。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随着改革开放,村里好多壮年都南下谋生,刘永民本来也打算跟着同乡南下去拼一拼。可家里就他一个壮年,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离不开,就没去成。
每逢过年,看同乡都从南方回来,一个二个人模马样的,出手一个比一个阔气,他心底就不免有些失落,好在他家媳妇还算聪明,在村里开个小卖铺,净进一些新鲜又实用,适合农村人用的好玩意,生意相当火,就连隔好几个村的人都专门跑到她这来买东西。
家里那个小子也挺不错,起名叫刘洋。学习挺不错,他爹还花了不少钱送他去县城里上学,逢人就说:“你看那谁谁,不就在外面打工一年挣几个破钱,回来瞎显摆,等我儿子上好学,一天挣得钱都比他一个月挣的还要多!”
然而,一切都变了,就在刘洋那所学校进行了一次关于非典全面检查之后。不过刘洋并没有患上非典,而是白血病。
一家人都不知道啥事白血病,刚开始听到白血病的时候还以为是人的血变成白色的呢,全家人跑到医院,医生耐心的对他们讲解了一下白血病,可他们还是不明雾里,知道刘永民急了说了一句:“治这病要多少钱?”
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说道:“至少十几万,还不一定治得好。”
一家人顿时蒙了,十几万呐!对于0几年的一个农村家庭,十几万那可真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他们这一辈子想都不敢的一个数字,可现在这个数字如同一座山压在了他们身上,让他们无法呼吸。
快晚上的时候,刘永民开着他拉砖头的车载着心事重重的一家人回到了村里,晚上,刘永民饭都没吃,就挨家挨户的跑去借钱,村里人也都知道他家摊上了个这事,都不太愿意借给他,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个无底洞,根本没底。
晚上十点多,刘永民回来了,借到的钱寥寥无几,对于十几万来说完全是沧海一粟。家里还亮着昏黄的灯泡,儿子刘洋躺在床上艰难的呼吸,妈妈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眼睛肿肿得,显然是哭过。
他奶奶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不停的叹息着,时不时地还咒骂着老天爷。
刘永民也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眉头紧紧的。掏出烟准备点一根才发现已经没烟了,起身就跑到堂屋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了一包点上一根之后又坐回来。两个女人看向他,他是一家之主,这么大的事关系到他们一家人的未来,他必须做决定。
刘永民承受着两人的目光,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很重,比他搬的水泥砖头还要重。
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刘永民老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哭道:“这可咋整啊,这孩子可怎么办啊,咱俩就这一个男娃,还得了这怪病,十几万,这不是要了咱家人的命了啊!”
刘永民眉头更紧了,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儿子突然睁开眼,抓着他妈妈的手哭喊道:“爸,妈,我还不想死啊!”
刘永民一怔,把烟头扔在地上站起身来看着刘洋说:“洋洋,别怕,爹不会让你死,哪怕砸锅卖铁爹都得把你的病治好!”
一家人仿佛在一瞬间达成了一致,只不过眼底都有些失落和无措,他们要去哪弄这么多钱?还有,医生说了就算有了十几万也不一定能治好又怎么办?
这一夜,一家人注定不眠。
大清早,一阵敲门声在雾里传开,敲醒了整个村庄。刘永民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去开门,是他二叔。因为刘永民他爹不是死的早么,他从小就特别受他二叔照顾,逢年过节少不了往他家跑,家里有啥好吃的肯定就少不了刘永民的,为了这,他二叔还不止一次和他二婶吵过架。
“二叔,你咋来了?”刘永民嗓子有些沙哑的问道。二叔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永民啊,你家摊上这个事那真是老天爷没眼呐,不过我得跟你说,你可要想清楚,这病到底是治还是不治?洋洋这孩子……”
“叔,你别说啥了,洋洋这病,我砸锅卖铁都得治!”刘永民打断二叔的话,斩钉截铁的说道。
二叔不知是欣慰还是惋惜的看着刘永民,说道:“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看能不能找到啥人帮一下。”说完扭头就走了。
一家人寥寥草草的吃完早饭后,还没等刷好碗,二叔就急匆匆的又来了,还没进门就说道:“永民,有法子了!”
一家人看着二叔,几乎同时问道:“啥法子?”
二叔的儿子,也就是刘永民的堂弟,他不是在县里的电视台工作么,二叔早上回去打了通电话,跟他儿子说了这事,问他能不能帮点啥忙,他儿子想了想说他们电视台刚好有一个栏目,对那些家里有重症病人的一个专题采访,可以让永民带着洋洋来电视台宣传一下,让更多的人看到,从而帮助他们。
一家人听到这个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刘永民都要下跪给他二叔磕头,到最后还是被他二叔给拉了起来。
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到最后都决定让刘洋奶奶带着刘洋在电视台大哭一顿,这样回显得更可怜,达到最好的效果,让更多的人来帮助他们。
刘洋奶奶也义不容辞,抓着还躺在床上的刘洋的手,说道:“洋洋,别怕,奶奶带你去电视台,咱上电视,上完电视你这病就能好了!”
刘洋躺在床上,艰难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到了县城的电视台,奶奶二话没说,趴在刘洋身上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家里的情况,还把刘洋在学校得的三好学生奖,班里第四的奖状都拿了出来,可以说录制效果非常满意。
然而,一切都事与愿违,因为这个县城本来就不大,很少会有人去看县城的电视频道,更别说他们录制的节目还是在晚间档播放,看到的就更没几个了。
一家人原本还满怀欣喜的等人上门帮忙,可过了好几天,依旧和往常一样,一家人才意识到去电视台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仅有的希望也破碎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一家人仿佛陷入黑暗的泥沼,且越陷越深。可没办法,刘永民拿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再次来到县城医院,见到医生直接跪了下来抱着医生的脚求求医生救救他儿子。
到最后还是好多人一起才把他拉了起来,医生也没办法,总不可能他掏钱治病吧,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律,没钱,说好听点,就是医院需要资金维持运转,进行工作,要是每个人没钱都给治的话还不乱套?说难听点,就是没钱,别瞎折腾了,赶紧找个地方买个棺材料理后世吧。
医生讲完后,刘永民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所有的钱,问道:“这些钱能治多久?”
医生看着刘永民,撇了一眼他手里的钱,说道:“可以先进行化疗,再拿点药。”
晚上,刘永民载着刘洋回来了,刘洋怀里抱着是医生给的药。刘洋睡着之后,三个人在堂屋里商量着。
刘永民简单的把治疗的事跟他媳妇还有他娘说了,他娘掩着脸,苍老的声音沙哑地说道:“这样下去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媳妇又哭了起来,可已经没有眼泪能哭出来了,哭泣道:“咱一家难道真的被这病给害死啊?”
“要不,这病……不治了?”刘永民他娘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其实,刘永民和他媳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底都是一颤,只不过刘永民立马绘声厉色道:“娘,你瞎说啥呢,洋洋可是俺俩唯一的孩子啊,你咋能这么说?”
他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小声嘀咕道:“可是洋洋……”
刘永民打断她,说道:“别可是了,没啥可是的。”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踩灭后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先睡吧。”说完,转身回他那屋了,他媳妇也跟了上去,留下他娘一个人在屋里止不住的叹息。
几个月后,刘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身上还起了湿疹,浑身抓的那都是血,期间又去做过一次化疗,只不过没什么用。
“你说说这永民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祸祸,一家人都快被他那儿子给整垮了!”
“要我说,他儿子那病能治好么?拖的整家人都不好过,就一个祸害!”
大清早两个庄稼妇人在村头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还是在讨论刘永民家里的事。
刘永民在这几个月里日渐憔悴,原本乌黑的头发都变得灰白,他快支撑不住了,他已经受够了!他受够每天都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受够别人指着他说他家里有个祸害儿子!他受够治疗儿子无止境的花销!所有的一切,他都受够了!
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的一点不剩,晚上吃完饭后,他没有丝毫表情的给躺在床上的儿子喂完药后,就拉上灯回他那屋睡觉去了。
妻子已经躺在床上许久,只不过还没睡着。这时,刘永民不知道犯了什么疯,一下子扑倒妻子身上,伸手去扯她的裤子。
他媳妇一惊,很惊讶,自从刘永民人到中年,两人就很少行房事,更不用说出了洋洋这事之后,两人就没做过,不知道今天丈夫怎么了,跟发了狂的野兽似的。
“你咋回事?”妻子抓住正摸她屁股的手,问道。刘永民的声音仿佛是在哭泣,有些颤抖地说道:“媳妇,我……我受不了了,咱……再要一个吧。”
她媳妇听完之后有点发怔,眼神很奇怪的看着他。她这几个月过的也很难受,家里的开销已经缩减到了极致,几个月都没舍得去集上割点肉吃,可就算这样依旧填补不了治疗儿子所需医药费的空白。
儿子现在就像一座山,压在这一家人的身上,仿佛要把他们一家人都给压死!
她没有说话,但垂下眼帘算是默许,抓着刘永民的手也松开了,刘永民看到妻子算是默许之后。加快手上的动作,他媳妇毕竟也是到了四十如虎的年纪,稍微挑逗一下便春水泛滥,紧接着,房屋里响起了肉体的撞击声以及妇人的呻吟声。
一年后,李家的小儿子出生了,这一年,刘洋逐渐发现家人对自己的态度逐渐转变,就连村里的人看到他的时候眼光都有些不一样,是嫌弃?还是厌恶?他不知道,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要砸锅卖铁为他治病的父亲开始变得如此冷漠,他不知道多少个夜晚自己是在病疼的折磨下哭泣着睡了过去。
当他知道妈妈怀孕的时候,他就开始害怕起来,他害怕自己被父母抛弃,他更害怕自己死去。然而,家人的改变让他的这种害怕愈加强烈。
他开始怒吼,怒吼家人对他的种种,他砸坏了碗筷,哭喊着,直至父亲指着他骂他是个废物,是个拖油瓶,想害死他们一家的时候,他才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忘记了哭泣。
他弟弟出生后,每当亲戚朋友上门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带着笑脸去挑逗酣睡在他母亲怀里的婴儿,而看见他的时候,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承受着每一个人如同刀割的眼神,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受人唾弃。
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错,可为什么每个人都那样看待他,如同一条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家狗,连他最亲近的家人都不列外。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弟弟一天天长大,而他则一天天消瘦,看着白白胖胖的弟弟时,刘洋心底说不出来有多厌恶,他厌恶他的父母,厌恶所有的人,甚至厌恶整个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他父母也开始害怕起来他,害怕他对他弟弟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因为刘永民有一次看见刘洋拿着一把铁锹站在屋外,眼神异常冰冷的望着在屋里玩耍的弟弟。
他母亲开始一步不离的照看着他弟弟,而他父亲则不允许他进屋吃饭,每次吃饭都是让他在屋外的石凳上吃,刘洋有好几次吃着吃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刘永民的二叔也来过几次,看到都快瘦成骨架的刘洋时,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叹了口气,便不再去看他。
刘洋的心底充满绝望,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过去自杀,可他怕死,他不想死!
这一天,刘洋感觉自己很难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的喘不过气来,他从床上跌落下去,他想爬起来,可感觉四肢根本使不上劲,他开始大声的喊爸爸妈妈,可没有得到回应。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出屋外,朝堂屋爬去,母亲和奶奶正开心地逗着他弟弟,专心到以至于都没有发现他从屋里爬到堂屋来。
他伸手抓住母亲的裤腿,母亲还被他这么一抓吓了一跳,往地上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儿子,他母亲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冷冷的看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很快的把手里的孩子递给他奶奶。
“妈,救救我,我……快死了。”刘洋很虚弱还带有一丝不甘的说道,但他母亲无动于衷,抱着孩子的奶奶如同看瘟神般看着他,生怕他得的怪病会传染给她怀里可爱的孩子。
那一瞬间,刘洋突然感觉死好像并不是那么可怕,但他实在是太不甘,他最后大喊了一声:“妈,我是你儿子啊!”
他母亲似乎被这一句话所触动,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婆婆,打了电话让在外面打牌的刘永民回来,开着大车拉着刘洋去了县城医院。
刘洋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刘洋家里多了副棺材,不过刘洋奶奶说摆在家里晦气,对小孩不好,就给挪到家外去了。
下葬的那天,有人说,这祸祸终于死了,要再活个几年,这家人指不定被祸害成什么样呢。
是啊是啊,走吧,别看了,他啊,晦气的很,惹到咱身上,肯定没好果子吃!有人附和道。
人都害怕死,因为死亡对人来说是未知的事物,没人知道人死后会到哪里去,会变成什么样,有的人说人死后会下阴曹地府,成为鬼魂,所以人们惧怕地府,然而……
世人皆惧鬼门关,不知阎王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