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和章宝琛: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
1912年,满清覆亡。同年,作为清雍正皇帝的9世孙,启功诞生了。刚满一周岁,父亲就不幸去世,母亲和姑姑艰难地拉扯他长大。20岁那年,母亲给启功提了一门亲。此时的启功根本没有成家的念头,可以孝为本的他难违母命,只有点头同意。
母亲看中的姑娘名叫章宝琛。1932年3月5日,启功家祭祖,母亲和姑姑特意叫章宝琛过来帮忙,也就是这一次,启功才真正见到自己未来的妻子。10月,他们举行了简朴的婚礼,也从此结下了一生一世的姻缘。
刚结婚时,启功家里经常聚会,因为来的朋友多,不仅要陪吃陪喝,还经常要闹到很晚,可章宝琛从不多言,站在一边,不停伺候大家端茶倒水。年轻时,启功有时脾气也不好,但无论如何发脾气,章宝琛从不接茬。因为有了章宝琛,启功家里的一切大事小情,他从不用操心。
婚后,中断学业的启功到辅仁中学担任国文教员,但三年后,又被解聘了。那时,正值北京沦陷,启功只能靠在教学馆的工作来维持全家的生活。即便如此,章宝琛从来没有任何埋怨,自己省吃俭用不说,还把一家日常的开销精打细算,留下一部分为启功买书和一些不太贵的画。
有一次,启功看见妻子在补一只破了几个洞的袜子,不由心中酸楚,他决定作画变卖。可画好了,背上出门时,他又迈不开步了。章宝琛理解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于是自告奋勇,说:“你只管作画,我上街去卖。”
一天傍晚,天突然下起大雪,启功见妻子还没归家,就打伞去迎。在街上,启功看到章宝琛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浑身上下白茫茫一片。没等开口,他的眼泪就夺眶而出。章宝琛扭头见到他,如孩子般挥舞着双手,一脸兴奋地说:“你看,只剩下两幅画没卖了。”
对于启功来说,妻子的贤惠还不仅仅表现在对自己的爱上。由于姑姑终身未嫁,一直和启功生活在一起,母亲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有时不免对章宝琛说话重些,可不管什么原因,章宝琛从不顶嘴。1957年,母亲和姑姑相继病倒,所有的重担全部压在章宝琛身上。长年累月的劳累,让她日益消瘦。启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无法言语表达,最后他让妻子端坐在椅子上,自己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姐姐”,并给她磕一个头,以示尊重。
1957年6月,启功被打成右派。因为郁闷,他常常呆呆坐着一言不发。章宝琛为此着急上火。两个月后,启功突然对她说:“如果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章宝琛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如果你走了,我活着还有意思吗?”她劝他,用自己的方式。深知启功爱讲话,怕他吃亏,就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不该讲的话,你要往下咽,使劲咽着……”为了让启功继续写作,她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没人给出版,但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就这样,启功慢慢又恢复了勇气。
在文革中,很多人把自己的作品都毁了,怕惹祸上身,但章宝琛却冒着危险,把启功的大部分手稿都偷偷保存了下来,这些她连丈夫都没有告诉。为了让启功安心写作,她替他把门放风;为了让启功吃好点,她拿出自己珍藏的首饰典卖。只是,多年的付出让她的健康出现了问题。
1975年,章宝琛旧疾复发,被送往北大医院。当时,启功正在位于灯市西口的中华书局点校《二十四史》。为了照顾妻子,他白天请看护,晚上就在病床前搭几把椅子,睡在她旁边。看自己病情日益严重,此时,章宝琛才告诉启功自己私自藏书、字画和文稿的地方。看着重见天日的底稿,启功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妻子,这些心血早化为灰烬,付诸一旦了。
因为两人没有生养孩子,这一直是章宝琛心中最大的遗憾。启功曾在辅仁大学教书时,时常和女学生去看展览。亲戚中有位老太太好意地问她知道不知道,没曾想她竟然回答:“且不说他不会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我也无怨言,我希望哪个女子能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也了却了我的心愿。”在她的心里,启功就是她生活的全部,而她只要付出,甚至可以被代替。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章宝琛在病床上叮嘱启功:“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再找个人照顾你。”启功听后说:“老朽如斯,哪会有人再跟我?”于是两人为此还赌下输赢,启功问:“将来万一你输了赌债怎么还?”章宝琛答:“自信必赢,且不需债还钱!”
章宝琛撒手人寰后,启功经常彻夜难眠。没有了妻子的陪伴,启功宁愿过着孤独而清苦的日子。他把所卖的字画和稿费200多万元全部捐了出去,而自己依旧住在简陋狭小的房子里。
由于太多人关心启功的生活,为她做媒的人也很多,但他不同意。曾有介绍人来查房,见他是双人床,就说启功肯定有意。为此,启功干脆把双人床换成了单人床。
章宝琛的去世,让启功一直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中,他曾写道:“结婚四十年,从来无吵闹。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我饭美且精,你衣缝又补。我剩钱买书,你甘心吃苦。今日你先死,此事坏也好。免得我死时,把你急坏了。枯骨八宝山,孤魂小乘巷。你再待两年,咱们一起葬……”2005年,93岁的启功带着对章宝琛的思念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