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川:做自己的船长,驶离世俗
发布时间:2021-09-04 09:00:41
郭川先生的帆船“青岛号”距离岸边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跃入4月10多度的海水中向岸上的家人游去。人群一片惊呼,他妻子的声音变了调,尖叫着,“你慢点,你慢点!”湿漉漉的他爬上岸,对着自己的妻儿,没有立刻拥抱,只有长跪不起和痛哭失声。
这一天是2013年4月5日,郭川完成了138天孤单的海上航行,成为第一位无动力帆船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的中国人。这种帆船,没有柴油或汽油发动机,也没有各类动力传动装置,多用于展示驾驶者技巧的比赛,也有人为了探险目的驾驶它行驶于茫茫大海中。郭川的选择既是这项勇敢者游戏的新格调,更是一种个人力量的直接表达。
1965年,郭川在青岛出生,儿时跟随父母在四川居住,8岁回到青岛,却带了一口至今改不了的四川口音。郭川儿时的梦想是当科学家,后来这个梦想实现了,长大后,他成了把星星放上天的人。
过了30岁,他决定辞去中国长城工业总公司宇航部的工作。“那时候我在做所谓的‘官’。但是人际关系有时比较复杂,我不太喜欢。”郭川说,“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办公室里有很多事让我很苦恼。所以我就选择了离开。”35岁时,他终于确定自己要把对高处湛蓝的挑战变成对深处蔚蓝的征服。郭川第一次在威海见到了“情怀号”,“那时看到这么一艘漂亮的船觉得很新奇。”他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郭川登船试航,第一次基本是作为一名乘客,但他十分兴奋。“我还写了篇文章,像是初恋的感觉。”享受了多年闲云野鹤生活的郭川也在寻找回归的契机,他认真地对待这项将技能和科学知识紧密结合的爱好,把它变成了事业。
2008年到2013年,郭川拿下了中国航海史上的多个“第一”。他是“第一位完成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的亚洲人”、“第一位单人帆船跨越英吉利海峡的中国人”、“第一位参加跨大西洋mini transat极限帆船赛事的中国人”等等。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在去年11月8日至今年4月5日完成的航行,他成为“第一位单人不间断环球航行过合恩角的中国人”,宣告了这项欧美人统治的运动中中国力量的崛起。
但在一切刚开始时,郭川差点被自己内心的一场风暴吞噬。
今年6月,沃尔沃环球帆船赛为庆祝举办40周年,开展了一个展示这项运动的摄影展,其中就展出了两张郭川在2008年作为唯一来自中国的船员在航程中拍摄的照片。照片中船员们在熟睡,在捧着热咖啡微笑,他们的摄影师队友却在这时候患上了“幽闭恐惧症”,郭川无法在狭小空间入睡,常常呼吸困难。作为第一位参加这项赛事的中国人,郭川同时也是媒体船员,每天要拍摄、剪辑一个短片。另外7艘船上的媒体船员,有的是前奥运帆船赛冠军,有的曾在探索频道工作,专门拍摄海上航行。郭川的航海和媒体知识水平都相形见绌。他举着摄像机,却因为语言障碍,无法捕捉到队友们某一瞬间精彩有趣的对话,他在一次央视的采访中说,那时自己常常到了太阳落山都没有好片子。文化背景差异也让郭川的融入更加困难,在一段视频中,郭川的一名外籍队友拿着摄像机对着他,问道:“Are you nervous?So pissed off?(你紧张吗?很懊恼吗?)”语气里只有玩笑没有关心。郭川微笑着,换了话题。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让郭川很“抓狂”,“但作为唯一的中国人,我不能倒下去,不能失职。”郭川回忆。他说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是怎么好起来的,药物之外或许是自己的心理暗示,要求自己一定要完成这次航行。
刘玲玲女士是郭川环球航行的项目管理人。从中央电视台体育记者、世界杯新闻官,到经营自己的体育管理咨询公司,刘在体育营销方面经验丰富。和郭川相识是2012年三亚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的一次晚宴上,两人碰巧坐在一起,聊了一个晚上。“我和运动员打交道是家常便饭,但是郭川的不同,是因为他完全来自这个体制之外。”刘玲玲对《人物》记者说,“他和我们一样上学读书,上大学,分配到单位工作,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帆船,并从此走上职业之路,这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经历。”
去年11月,走出阴影、经验渐渐丰富的郭川终于做了自己的船长,航向和生死都握在了自己手中。在出发两个月后,郭川航行至位于南美洲最南端的“航海者的珠穆朗玛”合恩角。那天海上天气阴沉,郭川对着随身带的摄像机表达着自己的自豪和高兴,接着他说了一句,“真的太难了。”之后扭过头,攥紧了拳头,嘴巴一抿,哽咽了。航程至此,已经受各种波折。航行的第10天“青岛号”就险些卷入台风“宝霞”;12月3日,雷达系统故障,郭川最终剪断缆线,放弃使用;12月27日凌晨,大前帆破损,坠入海中,郭川用了一个多小时把帆拖回来。元旦那天,郭川爬上桅杆剪下残帆。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一旦摔下落水,帆船漂走,就会让郭川一人留在海中等死。
刘玲玲回忆3个多月前的惊心动魄,最大的挑战是明天的不确定性。她和郭川最担心的就是船没有他坚强,没有他有力量,“也许一个早上醒来,挑战就终止了。这种不确定性让你的神经变得无比坚强”。
110多天过去了,此时,郭川正在远离尘嚣、每天最高温度不过25摄氏度的康定写自传。回想过去,一切都变得“非常遥远”,他说,“完全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世界了。”
问到是否有个人英雄主义情结,郭川哈哈一笑。“你觉得呢?”他反问道,“这个肯定有一点,不过没有那种豪情四射,也做不来这件事。要知道在海上遇到风暴,你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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