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那个善意的谎言;如果没有那场滂沱的暴雨;如果我们彼此都能再勇敢一些,那么故事的结局将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我是在周末的《南方都市报》上得知雨婷的死讯的,那么高的五层楼,她脚尖一蹭,就完成了对世界的诀别和对生命的征服。分开三年多了,我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孤单,早就习惯了平静地面对一切的沧桑变故。但刚刚读到这则消息时,我却不能自制地陷入到一种绝望、虚无、幻灭和锥心的疼痛中,好久好久不能回过神来。我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那么年轻美丽的生命竟会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轻烟,顷刻间就烟消魂散,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真的无法想象,那个始终甜甜地笑着如同一朵燃烧的木棉的女孩三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我荒芜的世界时竟会以这么一个凄美的意象被我的记忆永远地珍藏。
下雨了,我从不带伞。我是故意的,既然已经再也没有谁为我撑起那把红色的旧伞,那就让来自天堂的泪水把我整个的灵魂都淹没吧,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地触摸到婷那远在天国的灵魂,我们才不曾真正地分开过。
“我会为你打一辈子的伞。”婷幼稚而认真地说这句话时是在我欺骗了她之后,单纯的她不但没有怨恨我,用她的话说,那是缘分而不是我的错,反而更愿意接近我。她总是幸福地笑着,常常指着我的鼻子一边撒娇一边说我是个十足的坏蛋、爱情的骗子。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难道你不怕我真的不原谅你吗?”婷一脸的迷惑。
“怕。可我无法抑制自己想见你。”
“你为何这么肯定我一定会陪你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假如你真的离开广东搬到湖北襄樊去住?”婷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嘴边挂着梦幻般的浅笑。
“因为我了解你,我们之间有着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事实上在我欺骗了她,然后她可怜兮兮的哭了个天昏地暗之前,我就已经对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了,我固执地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爱的感觉。而她只是笑着,半信半疑的小脸如同一阵干净清爽的风,带着迷惘和憧憬。
“下雨了,我们都猝不及防,我甚至连雨具都来不及准备。”望着那一场夏日的午后骤然而至的暴雨,我喃喃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正是那一场雨,改变了两个人一生的命运。
“走吧,我带着伞呢——不知道雨停后会不会出现彩虹呢?如果有,你一定要陪我去看啊。”我当时并没有深味过从婷那稚气的语调中悠悠地说出的话究竟有没有包含什么深意,但今天我却痛苦地咀嚼出了其中苦涩的甜蜜以及甜蜜中隐藏的悲凄。我们当时谁都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是一阵吹梦无痕的风,一个无果的结局。
我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接到他父亲的电话的,那时我大学毕业不久,在特区珠海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教书。而婷则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佛山。当她的父亲得知我刚好回佛山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后,他约我晚上在“垂虹公园”里见面,那是我和雨婷常常约会看书的地方。
傍晚下过一两阵的雨,像极了婷哭泣的泪水。
“我知道你和小婷之间的事,”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但现实的问题是你不能不考虑的……爱不是一句简单的、轻飘飘的随口就能说的话,你要考虑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它……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希望你能够理解,理解作为父亲对自己女儿婚姻幸福的执着……”
我无言以对,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的是婷那张永远笑意流荡的小脸,还有他父亲在雨后的霓虹灯下那鬓发微霜、执着沧桑的脸。我忽然觉得爱的背后有着更为沉重——也是我无法承受的东西:比雪更冷的是泪,比火更热的是血。
我们最后的见面充斥着沉默的、令人窒息的气氛。微笑仿佛从她那渐见憔悴的脸上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泪水和消极躲闪的逃避。语言已经显得苍白和无能为力,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已经非常陌生和遥远了,她再也无法实现那个为我撑一辈子伞的浪漫承诺。我知道并且能够理解她所有的微笑、泪水、坚强和脆弱都在于她的单纯。所有的因缘际会都只是时光交错的缕缕轻烟,一个风中褪色的旧梦。
忽然地就想起了她那个还来不及实现的看彩虹的心愿。不知在天空的彼岸,在那没有忧愁的国度里,她是否快乐,是否也像我一样,静静地等待那一道生命的彩虹的出现。其实她就是一道暴雨冲刷后高悬天际的彩虹,美丽然而无法捉握。她以整个生命点燃的,无非是一个蝶变式的意象,生生世世地停留在我斑驳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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