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了,世界就对了
有一对夫妻带儿子前来寻求咨询,谈话中讲到儿子小时候的一个故事:一天,儿子在家里跑来跑去,一不小心,头撞在桌子角上。他接下来的反应是,责怪桌子角不好,一定要把桌子角锯掉。他哭着闹着,不依不饶,最后父母只好找来一把锯子把桌子角锯掉,这事才算了结。
后来,这对夫妻调动工作,从县城搬到一个大城市。这时儿子已经是一个高中生,进入新环境,产生了严重的适应困难。在那几年,他一直责怪父母不该搬到这个城市来。在面谈过程中,他也在反复抱怨,说那个城市如何不好,说那里的人怎样有意跟他过不去。
我心里想,小时候他可以把桌子的一角锯掉,现在却没有一把足够大的锯子把这个大城市从地球上锯掉了。因为做不到,他就让自己“病”了,而这个“病”,在我看来,就像一把无形的锯子,把他的生活“锯”得七零八落。
人的虚妄
在我个人的生命体验和辅导经验里,时时体会到人的虚妄。心理症状反映人的一个基本的虚妄:不安于做自己。
古人说:“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我体会其中的意思是说,一个人需要做自己而不是跟别人比来比去,受到太多的牵扰,最终就做不成自己了。
马斯洛有一个比喻说,一粒橡树的种子里含有一个渴望:“我要长成一棵高大的橡树。”人的生命内部也被赋予了一个渴望:“我要长成自己。”但在成长过程中,有许多阻碍和破坏的因素,使人不能成为自己,反而让人发展出一种虚妄的心态:成为别人,成为天才,成为神。
我在辅导中会使用一个方法,叫接续完成句子。其中有一个句子的前半句是“我真想……”许多青少年接续完成的部分是:“成为上帝”,“成为神仙”,“成为天才”,
“成为魔术师”,等等。我因而知道,这些青少年生活中遇到困难,承受着压力,对自身能力不满意,不愿意在现有的条件下克服困难,就不想做自己了,就想做上帝。他们以为,如果自己成了天才,成了魔术师,成了上帝,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这,便是人的虚妄。
人性里有想成为上帝的虚妄,因此人要建造巴别塔,通到天上去,可以跟上帝同等。其实,贯穿人类历史直到如今,人类用各样的方式建造着自己的巴别塔,它反映人类欲望的肆意膨胀。当科学的目的不是为人谋福利,而是要控制一切,要满足实际上根本无法餍足的好奇心,它的本质就是人要“像上帝一样”,就是建造巴别塔。这种欲望可能通过神经症和精神病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可能体现为各种类型的极端主义,以及各式各样的完美苛求与强迫行为。
例如,夸大妄想患者宣称自己智慧无双,富甲天下,权倾一方,他们或自称耶稣基督,释迦牟尼,古代君王,现代总统,不一而足,虽然表现形式不同,其本质却是一样的;人不愿意在一个不稳定的世界里做一个有限的自己,他的行为就像是提着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脱离地面。在所有这些行为里,,我们看到的是,人失掉了自己,逃入虚妄。
人的逃避
在直面心理学看来,心理症状的本质是逃避,常常表现为逃避责任。逃避责任的方式有多种多样,很典型的是怪罪他人、归咎环境,让自己的逃避显得正当,很有理由,这就是一种合理化的心理防御。
我又想到一个故事,在美国有一位牧师,礼拜天临近了,但他还没有想好演讲的主题。这天他正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6岁的儿子彼得在周围跳来跳去,让他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思考礼拜天的讲道主题。牧师灵机一动,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画册,翻到其中一页——那是一张世界地图。牧师把世界地图撕下来,撕成碎片,对儿子说:“彼得,如果你把这张地图拼出来,我给你一块钱。”儿子捧着一把碎屑出去了。牧师心想,这下他可以安心来思考讲道主题了。却没想到,不一会儿,儿子就跑进书房,喊道:“爸爸,我把世界地图拼出来了。”看着儿子手里那张拼得整整齐齐的世界地图,牧师暗自惊讶,儿子对世界地理可是一无所知呀!这时儿子道出了秘密:他把世界地图的背面翻过来给他看——原来,那是一张人头像,他把人头像拼出来了,世界地图也就拼出来了。于是儿子得意地说:“你看,人对了,世界就对了。”听到这话,牧师心里另有一番感悟:“是啊,人对了,世界就对了。”
“人对了,世界就对了”——这句话就是牧师在那个礼拜天演讲的主题。
“人对了,世界就对了”——这句话就贴在我研究所的墙壁上,可以提醒求助者,提醒我们自己,不要怪罪他人,不要抱怨环境,要有勇气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医治者的呼唤
直面心理学的基本观念是:症状的本质是逃避,而医治的根本是直面。但逃避容易,直面却难。我时常感叹,在人那里,逃避的理由何其多,逃避的树林何其深,而直面的医治何其难,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管是求助者还是医治者——有时候都想放弃。医治的过程,其实是一个不断呼唤的过程,作为医治者,我们也一直那样呼唤。
记得听到一位西方的心理治疗师这样说,他最开始接待求助者的时候,会问对方:“你好吗?”当治疗往下进行的时候,他会问对方:“你在哪里?”我进而想,如果面谈朝更深处进行,他还可以问:“你是谁?”这些提问,颇具启发性和震撼力,目的是让对方获得真实的生活境遇,面对真实的自己,从而获得真正的觉察,重新作出选择。这一个个提问,也是一声声呼唤。
人生常常被喻为一场旅行,旅行者需要带上一张地图,随时查看要去的目的地、所行的方向,以及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一个医治者,也需要了解自己在人生旅途中走到了哪里。在我的名片上,印有这样一句话:“你在哪里?”不管在生活的何种境况里,这句话都给我带来一种内在的提醒,让我不断去探索一些根本的方面:我是谁?我能承担什么?我对生活有什么期待?我现在在做什么?
在治疗中,我会问求助者:“你在哪里?”在生活中,我也这样问自己:“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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