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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地

发布时间:2023-03-05 23:38:28

  一

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他们都相信缘分,相信缘起缘散自有定数。他们都有个几乎相同的境遇,他的妻子和她的老公都分别出国去了,一走数不归。

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样子,纯真,自然,天使般可,让人毫不设防。她穿旧的牛仔,洗得素白。整个夏天,都是光着脚穿凉鞋,头发上有股柠檬的清香。

她是个博学多识的女人,眼睛深邃,掩藏着某种力量,强大却不可知。

工作之余,他们常常网上聊天。他们常常一起聊文学,绘画,电影,音乐。她说她喜欢凡高,说他的作品能给人一种绝望的美感,还说那是“刻骨铭心”。

“我最大梦想就是某天能够举办自己的画展,地点就在人民大会堂吧!”她半开玩笑地说,“你呢?”

“我?呵,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如果说有的话,也是极普通平凡的,只能称之为愿望。我祈求我的亲人朋友平安、快乐。然后我希望自己能够写一本真正的小说,并且在人们中间流传,让人们知道我的故事。”

“好啊,那你就努力地写,一定要把我也写进去,我要做你小说里的女主角。”她淘气地央求。



他和她在网上已经交往一年多了,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每次只是喝喝茶,聊聊天,然而,情意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慢慢滋长。情这个东西,是无孔不入的。情到浓时,总是情不自禁,如果几日不见,他们便彼此想念的要命。

我想你了,我想见你。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见到他,她终于忍不住给他在QQ里留了言。她因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变得神情恍惚,无心工作。于是,就在QQ里留言说:“我会在三日后的午后在尚德广场上背着画架等你,如果见不到你,我将再也不理你了。”

这天,她到单位后向主管领导撒谎说,自己很不舒服想去就医。领导心疼她说:“那赶快去吧!”于是准了她一天的假。

他其实一直在线,但他却忽然不敢亲近她了,因为他的妻子出国回来了,这才妻子回来,他有心留住妻子,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所以他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近一个月,可他对妻子的心是无用的,妻子已经决定离婚,出国定居。他只能同意了,在妻子临走时俩人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他便一身轻松了。

缘分也许是上天注定的,他的妻子舍他而去的那天,他见到了她的留言。

于是,他开车去接了她,然后他们向郊区的乡下驶去。



她说她想去郊外写生,她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了,想画一组水墨山村。

一路上,车轮缓缓、悠悠行驶。他一直没有说话,却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着她的手,伴着轻柔的车载音乐,释放着自己的压抑。她也静静地靠着椅背,心情却格外的好。

路上行人稀少,路边杨柳茂密,枝条低垂,在轻风里摇曳。透过班驳的树隙,路的两旁满是翠绿的玉米地,“我们去掰些玉米回去煮着吃吧?”她突然欣喜着建议。

他将车子拐向了庄稼地边停住,他挽着她奔向了一片玉米地。

玉米正在孕穗,玉米叶莹莹的润润的,她仰起脸,努起小嘴儿将一片叶子含嚼,那味儿清香甜涩。

“这玉米地可真密啊,还是天然的青纱帐呢!”她兴奋地呼喊着。

她深情地看着一棵翠绿茁壮的玉米,他则钻进了玉米地里,玉米叶触摸着他的肌肤,他觉得很是受用。他回过头,一下子将她也拉了进来,他们一直往前走,他用手为她抵挡肆意生长的叶子,为她开辟出了一条路。

他们钻到了玉米地的深处,他用脚踩倒了几棵玉米,又采了一些洁净的叶子和青草,铺在上面,瞬间便打造出了一个天然的温玉软床,他示意她躺在上面,她就羞红着脸轻轻地躺在了上面,然后他和她都把千般柔情和万般亲昵奉献了出来,一曲美妙的乐章也似稀有的虫鸣一般奏响在这片青纱帐里。



走出青纱帐的时候,他用一个塑料袋包裹了二百元钱挂在了一棵玉米秸上,他要将这钱赔偿给玉米地的主人,因为他们毕竟踩倒了数颗玉米,又掰了人家十几个玉米棒子。

车子缓缓启动,车子内她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但这“偷”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何况她不仅偷了情,还偷了人家的玉米棒子。

他们来到了一个山坡上,再次停车。她拿出画板,支起画架,从她所支画架的角度看去,一个古朴典雅的村庄,高低错落有致;青砖绿瓦,掩映在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和果树里,极美。她观望了许久,然后调色,表情专注,挥毫泼墨起来。

他静立一旁,守侯着她的作品。她回眸一笑,“你到车里歇会吧,我画好了叫你。”他也许是考虑到再站立在一旁会妨碍到她,于是,他钻进了车里,打开了音乐,放倒了座椅,抽起了香烟。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以至于他的妻子提出离婚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他在车内出神地望着他,心思逐渐飘远。

想她也是有着不幸福的婚姻的,她与丈夫结婚仅一个多月,丈夫就出国了,七年了,至今未回。硬生生的让一个如花似玉的才女成了“活寡”。

看着,想着,他瞌睡来袭,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们坐在海边,看蔚蓝深邃的大海,天水一色的尽头,想永远到底有多远。从黄昏到夜晚,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这真是一种幸福呵!海边的沙滩上,黑暗里,他开始吻她,他们相互索取,彼此给予。没有言语,以沉默咀嚼着幸福……

梦中。他还带着她奔赴火车站,他们想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可每次都赶不到搭乘。他们就在火车后面拼命的追赶,狭窄的铁轨伸向无尽的黑暗的未来。

梦中。他还驾车与她一起流浪,想穿越撒哈拉大沙漠,可是走着走着,水没了,食物没了,他们几乎绝望了,又突然沙尘暴来袭……

他因为极度的紧张而醒来。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她还在那里画画,表情专注。画板上的画作已经成型。她把一座山村搬进了她的画里了。

他下了车,走到她的身后,突然抱住了她,说:“我们在一起吧”。

她回过头,“傻瓜,我们不是在一起嘛!”她用画笔在他的额头上突然划了一笔,然后她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说:“我是认真的,我想娶你”。她突然不语,后来才喃喃地说“那他们该怎么办?”

他知道她说的他们是谁。他告诉了她,她的妻子已经舍他而去,他们已经离婚了,并劝她也离婚,他不想看着她“守活寡”。



晓晨,是她的爱人。他们是大学的同学,在大学期间,他们曾爱的死去活来,所以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结婚了。

可是刚度完蜜月,晓晨就去了他梦想的法国,追求他的超现实主义画风去了。起初他们还一直热烈地联系着,但渐渐地联系就少了,再后来几乎音讯全无。

她和他一直没有孩子,她就帮他照料着家中的公婆,还有瘫痪在床的祖母。

公婆和祖母都看在眼里,他们近年来也痛恨着晓晨,骂他是个不孝的子孙,不仅遗弃了他们,更抛弃了她。

他们甚至劝她起诉离婚,然后认她做女儿。他们也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就这样“守活寡”。

其实远在法国的晓晨还真是抛弃了她,他已经在法国和当地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如今,她听他劝她也离婚了吧,她忽然推开了他,说:“不,不,不,这不行的”。

“为什么?他已经在国外与别人结婚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他真的已经在国外和一个当地的女人结婚了。”

她似乎听到了天空中有炸雷响起,她痛苦地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她已经有近3个月没有见他了,也没有面对电脑上的小企鹅了。这天她发现E-mail里有一大堆的未读信件,署名全是丁冬。

看着这些带有丁冬署名的信件,她对着屏幕发呆。心想,在当今这个浮躁,速变的社会里,竟还会有人选择以写信作为倾诉的方式,可见他是个重情重意的男人。

她认真的点开了每一封信,读着他炽热的感情,狂热的追求,无尽的思念,她的心突然很软、很痛。她终于回邮,说:“我生日那天,还在老地方见吧。”

那天她早早地去了尚德广场,等了不久,远远地,她看见了他,手捧着一束鲜花,从马路对面疯狂的跑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和一声沉闷的“嘭”声骤然响起,满天的鲜花在飞,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飞,随后,满是路人的惊呼。

她疯一样地扑过去,只他满嘴是血,但嘴角挂着笑。

她拼命地摇晃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看着粘稠鲜红的液体浸透了他的白色上衣,散发出任何鲜花都难以比拟的芳香。那是血的味道。而那束玫瑰,则成了她这辈子最最厚重的生日礼物……”

“冬,你知道吗?我准备答应嫁给你的。我已经和晨离了。”她哭喊着说。



自从丁冬走了以后。她每天都会去点读他给她的那些信件还有他已经完稿的那部小说。

“你过的好吗?很奇怪我会写信给你吧?呵,我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写信给你了呢。咱认识得有一年多了吧,谢谢你肯把我当做朋友。若有机会,我想我们应当见上一面的,不是吗?不过这样也好,让我们都给对方一个空间,充足的空间,这样我会感到有所期求呢。今天下雨了。你知道吗?我特喜欢雨天,雨天里能够让我想起很多的往事。”

“晚上,和一个哥们吃饭,总感觉少了往常的那种随意,那份自在。我不晓得是我变了,还是别人变了。或许我们都背负着一层厚重的外壳,里面安放着各自孱弱的灵魂,宁可让灵魂在壳里面憋屈着,慢慢变型,也极不想伸出壳来透口气,深恐别人知道了自己的底秘。”

“现在是凌晨两点。睡不着,我刚冲了杯咖啡,坐在电脑边给你写信。我好像是患了抑郁症。白天不想见人,感到每个人都面目可憎。也害怕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我似乎也面目可憎。晚上睡不着,要吃安眠药,我已经吃掉了两瓶。这种状态很让人痛苦。”

“生活中我很颓废,整天思考宿命、漂泊这些人们看来很荒唐的东西。而且我现在抽烟更凶了,我喜欢烟草的味道。香烟,已经和食物一样,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东西。朋友们说我堕落了,并问我为什么,而且要我一定回答。我笑,默不作声,无意回驳。难道抽烟就是堕落?连续上网17个小时就是堕落?我只觉得堕落应是从灵魂变得肮脏的那一刻开始的。我的灵魂脏了吗?”

“我一直怀念那片玉米地,那是天堂一般的地方。自那次和你去过之后,我又独自去过两次,第一去的时候,那被我踩倒的玉米还没能站起来,那可是我亲手打造的我们的温玉软床啊。那塑料袋包裹着的钱还挂在那呢!第二次去的时候,玉米地就被收割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整天忙些对未来毫无意义的事。今晚打了一晚上的台球,昨晚给母亲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挂了电话感觉很孤独,寂寞让我窒息……想写个变态的让人发疯的小说,也想去陌生的城市,让自己在彻底的落寞里死去……”

“我感觉我在尝试某种堕落,并且在纵容这种堕落!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总感觉活着很为难。想写变态小说?按理说学法律的应该很理智,可我却是个性情中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是个愚笨至极的人,总是说些人人极不愿说的话,所以总撞在枪口上。很想去陌生的城市,若允许的话我会堕落。我知道我完了,我也试图让自己的思维沉淀下来,因为生活总要继续,也劝自己别走极端!可是人的灵魂一旦被扭曲了,就很难再被扶正。所以我感到很无助……

“我知道我是个凡人,我思考那些可以扭曲我灵魂的东西表示我还是个正常人。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生活能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爱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但有时候又感到好爽!”

“我总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东西。危机感,成就感,患得患失感,倒数读秒感……都没了!生活如一滩死水,了无生趣。”

“哈,你终于答应见我了。你的表达让我有种灼伤的疼痛!”她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是他的临终遗言。

她几乎每天都在反复阅读他的那些文字。还有他的那部长篇小说《玉米地》,在这部小说里他将她写了进去,她是他这部小说里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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