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8年年底，我成了方晴的嫂子。嫁给方亦，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方晴。

我和方晴是初中三年同桌，我们曾一起翻墙去学校外边的小卖部吃冰棍，一起在考试前连夜准备小抄，甚至一起翘课去听水木年华的演唱会。后来我们有幸考入同一所高中，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哪怕课间十分钟，我们都要碰个面。好时光并没有结束，我们又被同一所大学录取，我上了文学院，她则考进了医学院。去学校报到那天，我们都拒绝让家长“护送”，而是选择了结伴同行。我们拉着同一牌子的行李箱，穿着同一款的牛仔裤，一路上，被问了好几次是不是亲姐妹。

大一上学期，我迎来了让我萌动的初恋，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喜欢的男生根本是个花心大少。在操场的一角，我拉着方晴哭得稀里哗啦，方晴安慰我说：“至少你还恋过一次，你看我，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我却哭得更凶，她顿了一下，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要不你嫁给我哥做我嫂子吧。”我不知她从哪里冒出这般莫名其妙的想法，抹一把眼泪问她：“什么？”她却很认真地说：“我最了解你了，你啊，为人单纯，最不会驾驭男人，你别看我哥话不多，可他人实在，而且他也很帅啊。”

我彻底被雷翻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方晴却继续游说我：“我哥要是敢像那小子似的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不过你放心啦，有我在，他是不会欺负你的，嘿嘿。”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别异想天开了，我和你哥怎么可能？人家正伤心着呢，你还添乱。”方晴却恨不得指天发誓，反复强调“我是认真的”，还说我们两个特般配。

我万没想到的是，方晴竟真的一门心思撮合起我和她哥哥。寒假时，我们一起回到家乡小城，方晴便开始努力给我和方亦制造机会。比如，约我去她家吃饭；再比如，我们逛街时，她一个电话把方亦叫过来帮我们拎包儿。我任由方晴瞎折腾，不久却发现，方亦似乎是喜欢我的，而我，对方亦也不是全无感觉。就这样，在方晴的“强拧”之下，我们成为了恋人。最开心的自然是方晴，光“谢媒饭”就赖着吃了好几顿。关系确定后，我和方亦约会时也总少不了方晴，大家也习惯了我们的三人约会，妈妈有时甚至开玩笑说我是和他们兄妹谈恋爱。

2008年12月，毕业半年后，我成了毕婚一族，方晴吵着要做伴娘，婆婆笑眯眯地反对：“哪有小姑子给嫂子做伴娘的？”方晴急了：“不让我做伴娘，我就不让他们进洞房。”一干亲友全被方晴逗乐了。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表情，感动莫名，能和她成为一家人，真好。

2

都说嫂嫂和小姑的关系最难处，我和方晴，却并没有因为这种特殊的关系生出嫌隙。婚后，婆婆让方晴改口叫我嫂子，可她却习惯了叫我姓名，每次失误后，她都会懊恼地补充一句：“我是在说嫂子啦。”我说像以前那样叫我也无妨，她却扮个鬼脸：“当然要叫嫂子，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把你勾搭成我嫂子啊。”

“上天不公，我怎么就没有哥哥或者弟弟呢，那样就可以把你也娶到我家，给我出一口恶气。”我故意夸张地仰天长叹。

婚后，我和方晴依然黏在一起，购物、吃饭、看电影，有时方晴心情不好了，我会把方亦轰到客厅，像从前那样和方晴彻夜长谈。现在想来，那是我们最快乐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久，方晴开始谈恋爱了，对方叫王大明，是他们医院的医生，方晴很中意王大明，未免患得患失，而我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儿。那时我们结婚已经将近一年，蜜月还没结束婆婆就张罗着让我们赶紧生孩子，所以我们并没有避孕，可是一年过去了，我却没有“好消息”。看得出，婆婆有点着急，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方亦，有没有好好做功课，有没有戒烟戒酒戒咖啡？方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将婆婆的话原封不动地转给我，我更加焦躁起来：莫非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拉着方晴，要她陪我去医院，方晴却安慰我：“孩子嘛，有时就是越急越没有。咱妈这两天也鼓动我带你去医院呢。”我怔住了，婆婆让方晴带我去医院？方晴见我一脸疑问，犹豫了一下才说：“架不住妈妈软磨硬泡，我哥哥检查过了。”

我的心底渐渐有了些凉意，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如果真是我的原因，我想我会选择离婚，因为我太了解婆婆急着当奶奶的心情。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竟是输卵管堵塞。

回家的路上，方晴紧紧握着我的手：“嫂子你别担心，你看这样成吗，咱们先别告诉我妈，就说一切好着呢，省得她着急。”

“不太好吧？”我知道方晴是为我好，可我又不愿意欺骗婆婆。我心神极度不宁，那张检查单，对我来说，无异于死刑宣判。

见我一脸愁苦，方晴咬着下唇，突然下了决心似的说：“要不我和王大明迅速结婚，我帮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又一次被她雷倒，可我毫不怀疑她的真诚，我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方晴，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还是不改实心眼的秉性？见我没说话，她又强调一句：“我是认真的。”我戳了一下她的头：唉，要多幸运，才会遇到这样的小姑子？

回到家后，方晴向婆婆撒了谎，只说一切都好，让婆婆不要着急，婆婆长出一口气，随手递过来一袋黑豆，说能促进排卵，让我每天吃十粒，而且要生吃。我看着那一袋黑乎乎的东西，一阵恶心，这怎么生吃啊？突然就有些委屈，婆婆肯定不相信方晴吧，如果真没事儿，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依然没怀孕？

方晴一把夺过婆婆手里的黑豆：“妈，你这是干吗啊，既然一切正常，你就别瞎着急了。”

我忙说：“没事，我吃。”说这话时，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锤在我心上，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晚上还是听到方晴压低了声音责备婆婆，可惜她的高分贝，怎么压也低不下来，房间里每个角落还是清晰可闻：“生吃黑豆，亏你想得出。”

方晴是觉得我被欺负了吧？她说过我受了委屈帮我撑腰，即使给我委屈的是她的妈妈。

晚上，我告诉了方亦事实，他有些意外，最后淡淡地说：“没事，咱们慢慢治。”可我想要的，却是一个拥抱，或者他很Man地说，大不了咱们不生了。

3

第一次去做输卵管造影，我疼得哭了，方晴竟哭得比我还凶：“咱们不要孩子了，不要了。我回去就和我妈说。”

我无力地摇摇头，当医生告诉我，下周还要去时，我的两腿有点发软，那是我平生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治疗方式，因为不能打麻药，我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坚持了几周后，我有些绝望，很想就这么结束这一切，不要孩子了，或者，干脆离婚算了。

没多久，婆婆还是知道了实情，我现在都记得她和方晴之间的对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嫂子不能生育？”

方晴小声说：“妈，你小声点儿，回头让嫂子听见了。”其实那时，我已经站在门外了。

“你怎么可以瞒着妈妈啊，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婆婆急了。

“妈，嫂子不是外人，你们谁都不许逼她，我说过了给她撑腰就一定要做到。”方晴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傻！”婆婆有些不屑地吐出这个字。

而门外的我，眼泪早已无声地汩汩而下，如果真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家，我想我最不舍的是方晴。
婆婆开始了陪我看病的生涯，中医西医，偏方古方，还带我去北京看过三次专家。终于，在这种压力下，我有点撑不住了。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我的态度非常强硬，方亦说没孩子也没关系。方晴也很激动：“因为不能生孩子就离婚吗？还是因为我哥欺负你了？”

我早已料到方晴会反对，提前把准备好的照片拿给她，我告诉她我喜欢上了别人。照片里我和一个男人暧昧地头挨着头，有一张我们甚至在接吻。

方晴怔住了，我说：“他爱我，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接受我不生孩子的事实。”我还说，之所以嫁给她哥，不是因为我爱他，是因为我和她之间的情谊。我知道我这话伤了方家所有人的心，可是，越是和方晴亲如姐妹，我就越应当离婚。我理解二老想抱孙子的心情，更理解方亦沉默里的不甘。

婚到底是离了，我离开那天，方晴哭红了眼，她想送我，却被婆婆拉住了手。我在心底对方晴说了无数声“对不起”，可我最想说的却是“谢谢”，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做回朋友，可一想到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头，我的心就针扎似的疼。

2011年春天的时候，单位有个去总部学习的名额，我申请了。

到机场后，我给方晴发了条短信，说我要暂时离开一阵子。方晴回了一条信息：虽然还是有些生你的气，我却希望你幸福，如果你们结婚，我还愿意做你的伴娘。读着那条短信，我悄悄地低下了头，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里，我毫无节制地哭了个泪流满面。

4

我想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需要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我换了手机卡，第一次没将号码给方晴。我要慢慢好起来，找一个不需要我生孩子的男人嫁掉。很多个夜晚，想到我和方晴在一起的日子，我都会湿了枕巾，可越是想她，我越没勇气联系她。

今年10月初，我生日的前一个星期，来电提示里是方晴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方晴说：“你要是不接，我就永远不理你了。你怎么这么傻，我今天遇到照片上那个人，他说，他只是帮你的忙，你们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我真恨我自己，咱们天天在一起，你有外遇，我怎么会不知道……”

还是方晴，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她的心清浅如一碗水，谁都可以看见底。

“我要结婚了，而你还欠我一次做伴娘的机会。”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傻丫头，我离过婚，给你做伴娘不吉利。”

“你不给我做伴娘才不吉利呢，我们当初说好的，你可不能赖啊。”

我忍不住问她：“方晴，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因为13岁那年，我被人叫小胖妞时，是你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帮我骂他们；15岁时，我丢了学费不敢告诉妈妈，是你摔碎了你的扑满帮我交上；17岁我有了喜欢的男孩，是你帮我送的第一封情书；19岁考上大学，你的成绩明明可以上更好的，可是你坚持和我报同一所……我们一起走过了13年，我们见证了彼此的青春岁月啊，我们还要相伴老去，变成两个优雅的老太婆。”

握着电话，我笑了，我想我是应该回去了，我想住在方晴家楼下，将来帮她看孩子，陪她聊天，因为，我好想和她一起变成优雅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