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黄,又卷起深深的红袖
秋雨淅沥,催开了露台上一丛丛菊花。
我和妈妈一样喜欢花儿,所不同的是,我喜欢看,喜欢买,却极少动手。虽然偶尔也做过扦插繁殖、修剪整枝等技术性的活儿,却不会苛求花开多少,只要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就行。妈妈却不同,事必躬亲,从播种浇水拔草祛病,到搭架支篷防晒遮阴,分株倒盆换土施肥,再搬进搬出保暖过冬,那种关切和细心不亚于对自己的孩子。也难怪,我们姐弟接二连三地长大成人,不再需要妈妈老母鸡似的事无巨细的呵护,操劳惯了的妈妈幸亏还有她的花园菜地,否则,那么多的母爱真是无处释放呢。
正基于此,我就由着妈妈去发扬光大这种爱好——外出旅行,遇上奇特的花卉,便给她捎上一些花种花苗;拍到稀奇的花卉图片,也要和她一起分享;逢年过节都要送她一些鲜花盆栽;还积极支持她报名老年大学花卉班,有事没事的时候,到公园,到花圃,到别人的花木基地去参观学习,开开眼界……最来劲的就是,买房搬家,我考虑的第一要素就是阳台要足够大,大到妈妈可以随心所欲地把自己的屋顶花园再复制一个,然后,开开心心地撅着屁股在那儿忙碌,时不时,还哼几段黄梅小调……
我在书房坐着,悠闲地整理着图片,或敲着键盘写字。每逢这时,和煦的秋阳从开着紫红花儿的扁豆架下穿过来,形成点点光晕在玻璃窗上,我会有种眩晕的错觉——被妈妈的歌声带回从前……
我的童年,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妈妈身边。因为爸妈两地分居,弟弟小,自然离不开妈妈。而我,或随爸爸生活在他的山区医院,或被寄养在很远的奶奶家读书。记忆里最惦记妈妈的,是她为我缝制的那些与众不同的漂亮衣裳,和偶尔的暑假里我在她跟前小住几日,菜园子里吸引我的各色花草。或许,我很难说,和奶奶、爸爸、妈妈的不同生活,谁更严肃,谁最慈祥,谁疏于表达,忽略了对我的照顾,谁要求过高,让我忍不住想逃脱……幼小的心灵,常常因为分离,而懂得思念;因为频繁转学,而心生不安;因为生活状态的动荡,不够完满,而心生怜惜,倍加幻想。
以致到了15岁,终于可以和妈妈天天待在一起时,我竟有太多的陌生感和青春期的叛逆时光。
一次缘于听信了别人的传言,妈妈误以为我逃课而狠狠地责罚了我,我怎么解释她都不信。还有一次,是因为我用眼过度觉得近视,需要配副眼镜,妈妈却认为我是为了时尚而拒绝购买。情急之下,只有依靠自己了——当我即将用攒了很久的稿费换来心仪的无框眼镜时,妈妈及时赶到,从店员手里取走并没收了所有稿费。我号啕大哭,甚至以绝食来反抗。遗憾的是,“知女莫如母”,妈妈十分了解我的脆弱,断然不理会我的伤心和愤怒。她不劝也不说,等待几欲昏倒的我,最后乖乖投降。
虽然表面上举手就范,但心里的怨气还是难以消散。就像台湾女诗人敻虹的著名诗句:“也许妈妈无心的差错是我的最大灾难”。我17岁了,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
随后的我若即若离,忤逆乖张,总是抱怨爸妈的不理解,自己的不自由。读了很多言情和武侠小说,甚至几度揣测:他们,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就在高考前,再次为报考艺术院校和爸妈发生分歧。一气之下,我准备离家出走,差点上了夜班火车,奔赴另外一个城市去流浪。
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没有上车,竟是在掏钱买车票时,带出了书包里的几袋干菊花。那是发现我的视力模糊下降时,爸爸托人从黄山捎来的贡菊。他已经调到城里,不再有空地种菜种花,只得每天早晚取上几朵贡菊给我泡水降火,清心明目。遇上我住校的日子,妈妈便会分装上好几份,塞进我的书包。
低垂的暮色里,想起记事以来那么多的分离,无助,思念,痛苦,和成长过程中的桀骜,颓丧,自己的,带给爸妈的,那些郁积与心烦,恰如那清水浸泡的贡菊,苦涩里,竟还有一丝芳香。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那一天,我的叛逆,迅疾转化为一种感恩,向上。
那一年,我的青涩岁月,藩篱尽撤,满是深情款款,红袖舒卷的菊花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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