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发现,他的眼睛不再暗淡,而是闪动着光亮,好像在对我说着什么。我心里明白,那是无声的嘱托,我带走了父亲的爱心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望!

转眼父亲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步履蹒跚,头发也白了许多,但看上去精神仍然很好,特别是眼神仍然如年轻时一样,对我们充满了慈爱和期待。

最早注意到父亲的眼神,是我上高中二年级住校的那一年。学校离家其实也就五里,步行不过半个小时就可到达。可到了冬天寒风刺骨,父亲怕我路上冻着就劝我到学校里住。一来可以多些时间学习;二来省却了路上挨冻的麻烦。于是我过上了住校的生活。

我的高中年代,国家刚刚恢复高考,村里还未实行包产到户,农民生活仍比较困难。所以,当时学校规定住校的同学可以用粮食顶大部分伙食费,再交几块钱的副食费就行。于是,每到月底的时候,父亲就会按时把下个月的伙食粮用自行车驮到学校,并给我留下副食费。有一次,下着大雪,还刮着四五级的大风,可父亲冒着严寒仍然按时赶到了学校。当父亲把副食费交到我的手里时,同往常一样,没有多少话,只是简单的几句嘱咐,然后用淡淡的眼神看我一眼,便转身骑上车匆匆离去。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手里攥着还带着父亲体温的副食费,父亲的刚才的眼神在我头脑里转动,心里顿时又增添了一种压力。

到了夏天,我坚持不再住校。父亲答应了,可第二天就给我买来了一辆自行车。虽然很旧,式样也太落后,但足足花了四十多元钱,这在当时可是家里近半年的零花钱。当父亲把自行车推到我面前,眼里好像有一种歉疚似的,只是瞟了我一眼,然后淡淡地说:"家里穷,买不起好车,先凑合着骑吧!"说完迅速地转过身去做他的事。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是嫌父亲买的车不好,而是看到父亲的那个样子,就好像他做了多么对不起孩子的事似的,充满了忧郁和伤感。

高中毕业后,我参加了全国高考,结果名落孙山。奇怪的是,别人的孩子一回到家,家长都追问考得怎样,而我的父亲却从来不问。仍然是淡然地看我一眼,并不说什么,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当我提出想再复习一年,第二次参加高考时,父亲竟连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就点头同意了。遗憾的是一年后的高考,我再次落榜。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二个冬天,我选择了参军入伍,想到军队去考军校。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再次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并亲自找到村里的民兵连长为我说情。

参军走的那天早上,父亲用自行车送我到五里多外的乡武装部集合。我以为他会就此返回,可是,等汽车把们送到十几里外的火车站时,父亲竟跟着汽车赶到了火车站。父亲气喘吁吁地再次走到我的面前,表情凝重地看着我,然后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话。这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扑上前紧紧地抱住父亲。火车开动了,父亲向我招着手,眼里也噙满了泪花。这时我发现,他的眼睛不再暗淡,而是闪动着光亮,好像在对我说着什么。我心里明白,那是无声的嘱托,我带走了父亲的爱心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望!

两年后的秋天,我终于考上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军事院校,成为一名准解放军干部,实现了跨出农门的心愿。当我从北疆营地回到家乡准备去学校报到时,乡亲们都来祝贺。父亲却躲到了一边,继续修理着我上学时的旧自行车。我虽然没有看到父亲的眼神,但我心里知道他比谁都高兴,因为他的儿子在乡亲面前给他争了脸,他感到光彩。

为了不耽误去学校报到,仅仅在家呆了两天,我便决定赶赴北京火车站去托运行李,并准备乘当天的火车赶往军校报到。我的家离北京大约二百多公里,当时还没有直通北京的火车,只能坐长途汽车,大约走七八个小时才能到达。所以,我不想让父亲送我,可父亲执意送我到了北京。我们一起办完了行李托运,又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买好了火车票,父亲又坚持送我上了火车。奇怪的是,这次父亲不再沉默寡言,而是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列车已经开动,他跟着车还在大声地喊着。我打开车窗,看着越来越远的父亲,眼泪再一次盈满了眼眶。我感到父亲的眼神变得那样庄重!我知道,那是一种更高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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