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典型的老派知识分子,内向寡言,不擅交际。每天的《新闻联播》和一张《参考消息》,就是他的全部爱好,与子女也很少有感情交流。

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四岁时母亲去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大我很多。父亲的担子可想而知,但我记忆中,没有觉得小时候受过什么苦。

由于没人照看,父亲出差时只能带着我。他是个搞地质勘探的工程师,出差去的地方都不是大城市,而是穷乡僻壤。让我印象特深的是,几乎每次出去都是坐的那种绿色的北京吉普。往往是一进村,农家里的孩子们就会围上来,左摸摸右看看,那种稀罕和羡慕的眼神让坐在车里的我宛如公主一般有着优越感。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我从小也爱臭美,因为没人给梳辫子,就一直留着短发,尽管这样,还是让父亲买各式各样的绸绸绳绳,摆弄着玩。那时家里离市文工团很近,出出进进的女演员们穿戴得自然比一般人要亮一些,特别是她们戴的那种黑白红三色相间的拉毛围巾,很是抢眼。一次父亲领我去商店买东西,我一下就看见了这种围巾,硬要父亲给买,一问,29元,纯羊毛的。记忆中,父亲也没甚犹豫,就买了下来。回家后没想被刚下班的大哥瞧见了,得知价钱后,大哥一下就火了,呵斥了我一番,还嚷着让父亲退了去。父亲老实,惹不起女儿,也不敢得罪儿子,最后还是退了。等后来再大些才知道,那时一个普通人的月工资也就30元左右。父亲虽然工资高些,但因给母亲看病,还带着几个孩子,也就剩不下几个钱。所以这事我一点也不恨大哥,毕竟是他一个月的辛苦所得。反倒是父亲当时买围巾的态度,让我每每回想起来,还觉得温暖而得意。

后来父亲再婚,没几年,我也结婚生子。刚开始的时候,每周都要回父亲那儿看看。可自从孩子上了学,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在我临走时,父亲有时也会说上一句:“以后还要多回来看看,不用买什么东西。”“哦,知道了。”我也这样应着,可心里总想着忙完这段再说吧。

直到有一天,在班上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父亲摔着了。飞奔回家的路上,还没想着有多严重的后果,可当看见楼下停着的120救护车和邻居们异样的眼神,我的心一下子就紧了。上楼进屋,看见床前围着一堆人。是脑溢血!我还记得当时握着父亲的手时,还能感觉到体温,可大夫却说,不行了,已经没有心跳了。那一刻,我只是一个劲地攥着他的手,难受,却哭不出来。

在接下来的岁月中,失去父亲的痛苦,越来越重。

某日,和女伴上街购物,她在男装部挑了很久,选了两件衬衣给她老爸和老公。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件高档名牌的是给她老爸的,那件便宜点的是选给老公的。在我印象中,她老公是公司白领,应该穿得更讲究些才对。

“为什么呢?”我有点疑惑地问道。

“嗯……我觉得吧,老爸虽然年纪大了,可更应该穿得好一点儿才行,这样出去体面,让人尊重。至于老公,反正是年轻人嘛,差不多就行了。”

听完女伴的解释,心里很是敬佩和羡慕。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在”,自己倒是很愿意像她那样孝敬父亲,却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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