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之生命的原色
外婆之生命的原色
扬扬/文
讲述,她总觉得像是讲述一个历史故事,然而却不得不这样去说,因为她就是一个传奇。我心中的一个传奇,追溯生命源头的一个传奇。她的个子不是很高,但是长的却很结实,她的脸很大众,让人记住她的样子很难,但是真正了解她的人都会让她三分。她抽烟卷,抽的是田里种的大叶旱烟,她是个大嗓门,喊一嗓子能在山里回荡好几天。但人们忍让她、敬畏她并不是仅仅因为她的泼辣她的样貌,更多的是她骨子里那些美丽的性格。
17岁那年,她被一个男人用一匹很健壮的马拉的车带回了家,一路上没有热闹的唢呐声,没有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静悄悄的,就在那个撒着雪花的最冷的早上,她赌气地头也不回的走了,没看一眼她身后哭得身体抖动着的母亲和横眉竖目的父亲。后来那个男人成了我的姥爷。
她的父亲在推牌酒的时候把她输给了她的男人,在打骂声中她不肯走,于是那个最冷的早晨她的娘我的曾祖母用一根悬在房梁上的绳子让她妥协了。
她看着马车上的黑瘦的整整大了她17岁的汉子,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然后她大声的对着曾祖父母喊道:“无情的爹娘,如果我再回来就天打五雷轰!”喊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后跳上马车和那个风风雨雨一起生活了50年的老伴随着吱悠悠的车轮声走上了她平凡又轰轰烈烈的路。
他们一共生了8个孩子,老大8岁那年得了天花死掉了,她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这几十个小时里她不出一声,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在那个春天,桃花刚打包的时候她和丈夫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新土盖住了孩子的一切,与尘世永隔,在那一刻她哭得撕心裂肺。那个晨光微露的早晨她抓下了自己的一把头发,撕裂的头皮微微地向外渗着血,而此刻她的心更疼。姥爷说那个时候他才放心,因为大吵大嚷才是外婆真正的性格。
那个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一家十口人算是一个很平常的但却庞大的队伍。他们的主题就是填饱这七张肚皮。外婆和外公整天的忙碌着,因为背靠着山,因为依偎着水,因为外婆的剩下的七条命所以那些舅舅姨妈们才得以全部存活下来并生根发芽。
妈妈回忆说在她很小的时候突然有天一个女人来家里串门,还带了一个用小被子包的很严实的孩子,不知道大人们悄声的说了什么,但后来那个孩子被留了下来,直到10岁的时候被接走。那个孩子是外婆妹妹的私生子,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遭到了父亲的抛弃,姨姥姥为了再嫁就把这个孩子偷偷送到乡下,满脸泪珠的求外婆收下这个刚出生几天的婴儿,外婆震耳欲聋的喊声惊动了四名八方的邻居,姨姥姥被骂得体无完肤,最后外婆还是心疼的抱过那个孩子,并坚决地把姨姥姥赶了出去。若干年后,姨姥姥和她的干部丈夫来接这个孩子,外婆一言未发,抱着她哭了很久,姨姥姥的丈夫把孩子拖进了车里,扬尘而去。
儿童的大部分时代是在外婆家度过的,8岁的时候,因为要上小学必须要回家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个地方。外婆家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流淌在外婆家门前的小溪是童年时代最明亮的回忆。小溪里鲜有经过的鱼虾,只有到离村子远的更大一点的河里才能看到它们熙熙攘攘的身影,当然那时候哗啦啦的河水声也伴随有我们淘气的欢乐声。时光就那么无声息的从小小的指缝中流过,直到回到父母的家时才仿佛意识到河里捉鱼摸虾晚饭时才听着呼唤声回家的日子结束了。还不懂得什么叫怀念的我便会用小声的哭泣来祭奠那曾经多么美好的时光。那个时候最想念的就是外婆,最盼望的就是在暑假的时候到外婆家疯玩,无论是冬夏都乐不思蜀。
另外一件让自己放心下不的就是那田园里诱人的西红柿,小的时候每到7月份妈妈种的西红柿成熟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最盼望的西红柿即将成熟,那个味道是母亲所发明的独特的味道,很诱人。它的个头很大,大的有一斤多重,外皮是粉红色的,甜中有种蜜的感觉顺带着酸的意思,甜的不腻酸的不乏味。
第一个熟了的西红柿总是我最先发现的,还记得9岁那年的夏天,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抵挡得住西红柿诱人的味道的,只记得当我把那个半红的西红柿藏在炉灶底下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忐忑不安生怕被老鼠咬到或是被谁发现夺走它,我要把那个最先发现的西红柿留给外婆吃,因为确定不了她再来是什么时候才相信柿子如果一直不被发现外婆一定会吃到。那个炉灶家里夏天是不用的,所以一定要藏在那里我才放心。等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天母亲打扫厨房的时候闻到一股怪味,四处寻找在炉灶下面发现一个塑料袋包得好好的已经烂了的西红柿。很乖的我流出了很倔强的眼泪,要知道那个小小心愿的破产是多么令人沮丧而伤心啊。至今提起这件事情我还面带微笑,一个孩子因为没有等到疼爱她的外婆吃到美味的食物而流泪,那该是一个多么好的外婆呀。
如今,童年时代的稚气早以远去,唯一不变的仍旧是对外婆的怀念。她是脑梗塞去世的,从发病到去世过程很短。当我听到外婆病危的消息时我在正去往同学聚会的路上,接到电话时腿已经不听使唤,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神智还清晰,只是大口的喘气,我把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告诉她我们要一起回家,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睡觉。。。。。她还是没有听我的,悄悄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再也没有呼出来。农村的殡葬习俗是要把老人的遗体带回家,大操大办两天,选良辰择吉日出殡火化。外婆去世的时候是冬天,04年最冷的那段日子,刚刚飘了一夜的雪花的世界特别的洁净,外婆的遗体运回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的那天是最晴朗的日子。当地的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她做了善事的结果,听老人说如果这个人生前是个善人的话在她走的那天就会是最洁净的日子,飘过雪的晴天是对这个人最好的赏赐。因为老天最公道,她生前的一切都逃不过老天的眼睛,当老天满意的时候就不会让她死后的身体受罪。我坚信这一切,外婆是个好人。一切仪式都举行过后所有的人都赶紧钻到屋子里取暖,天太冷了,谁都受不了。屋子里的宴席开始了,饥肠辘辘的人们开始享受这饕餮盛宴,他们相信这样热闹的送葬仪式是对逝者最高的待遇,吹鼓手还在大声的演奏送别的音乐。唯独安静的是外婆那凄凉的棺材,此时她一个人即将远行,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再也不能回来了,再也不需要她的小外孙女的盼望,想到这心里好像被刀割了一样的疼痛,静静的跪在她的灵堂前陪着她。出殡的那天,我被按在家里,按照属相我和外婆的属性是相克的,所以要远离。远远的看着送葬的队伍,刺耳的鼓乐哀调,漫天纷飞的黄色铜钱形状的纸心里一下被掏空了。她就那样的缓缓的被子孙们抬着离家而去,与出生时响亮的啼哭声完全相反,静悄悄的,随着路途的颠簸而颠簸,没有一点怨言。看着远去的浩浩荡荡的队伍,眼睛里留出了诀别的泪。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里我都一直接受不了外婆已经离开的事实,梦里总会与她如期相约,她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望着她亲手抚养大的最疼爱的外孙女,眼里发出慈爱的光芒。直到有一天,在梦里她一袭黑衣摸着我的脸告诉我她要走了,这次是真的不再回来了。我哭着去抓她的胳膊,像小时候撒娇那样,但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有。醒来之后,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巾。从那以后无论我多么想念她,都不能够在梦中见到她了。母亲说外婆看到你生活的很幸福,已经没有牵挂了,她是真的走了。其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至亲的人离开的事实,我们不再固执,不再小孩子气而是变得坦然,变得成熟。
年少无知的我们总是在思考永恒的问题,希望幸福的时光永恒,希望两只牵着的手永远紧握,每个人都怀着一颗充满无比渴望的为未来跳跃着的心。越是希望未来如意越是担心,担心岁月会无情的为自己添加一些不可预知的痛苦,担心未来那璀璨的愿望遭遇命运的嘲笑。所以,快乐的有些负担,幸福的有些沉重,总觉得该发生些什么而此刻的顺利并非正常。心里始终晴朗不起来,越是成长越是忧心忡忡。但是当你真正的接触过死亡的瞬间时才会发现原来梦想的腾跃过程是需要一口气存在的,贫穷的富有的,漂亮的丑陋的,顺利的坎坷的,在死亡面前都显得渺小起来,所以当我们生机勃勃的时候希望总是最大的时候,所以当我们为了梦想而拼搏并因此充实而感到快乐的时候生命就会散发出原有的五彩纷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