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娘，扶住墙别动，我给你搓搓膝盖上那块黑。娘说别费劲了，搓不掉。我不信，于是拿出吃奶的劲，那块黑最终被我搓掉了。我高兴得手舞足蹈，结果被娘叫醒了。我再看娘膝上的那块黑，它正有恃无恐地瞪着我。

娘在我家住时，每晚泡脚都会把裤管卷到膝盖上面，我每次看到那块有核桃般大小的黑，心就会猛然一紧。那是怎样的一段煎熬呀！

三姐长到四十多岁，生病的次数很少很少，于是我娘就觉得三姐得的绝对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我也不信，看气色，三姐咋也不像个有病的人呀！我跑到北京三○一医院，专家劝我：“别不信，肺癌早期病人都这样，不信我领你去看个病号，他才十九岁，已是肺癌晚期了。”我觉得专家也有误诊的时候，就又托人跑到友谊医院，找了肺科专家，他看了一眼片子，将一句话扔了出来：“别费劲了，病人想吃啥，就买点啥吧。”

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半个月过去了，娘犯疑了，她说你三姐得的一定不是小病，要是小病早出院了。娘还诈我说，放心吧，你三姐就是得了癌症，我也挺得住！

实际上娘压根就挺不住。从六月十三日三姐住进医院，到月底，半个月下来，娘的背就驼了，驼得像背了一口锅。我知道娘是愁的。还有娘天生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雾。我知道娘哭了。

看到娘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更不忍心把三姐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娘就去离家不远处的一座小庙，冲着一尊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胎磕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娘还对神灵说只要三姐得的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早一天晚一天出院都不要紧。

我不知道娘一天去小庙多少次，也不知道娘到底给那些慈眉善目的神灵磕了多少头。仅一个月时间，娘膝上就形成了青、紫、红三种颜色的痕。我纳闷：娘对待神灵的态度为什么变了？要知道她以前对所谓的神灵是半信半疑的呀！小时候在老家，家家户户在锅灶一旁架块板，说是供奉着灶王爷。过年时就供全神，全神就贴在冲屋门的墙上。我问娘全神都是谁？娘说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其他的娘也叫不上名来，反正都是天上的神。我说请全神有什么用？娘说一张画能顶什么用？我就反问，那为什么还请？娘的理由极为简单，她说人家请咱也请，省得让人笑话。

眼看娘从炎炎夏季磕到秋风萧瑟，磕到枝秃叶落，也没把三姐从医院里磕出来。

如今，二千九百多个日子过去了，娘膝上的黑不但不见浅，反而越来越深了。因为后来这八年，娘磕头是为了祈求神灵好好佑护大姐、二姐以及两个哥哥和我。

娘说如果我们五个中的任何一个再有什么闪失，那样她就不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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