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左手与右手的友谊
夕颜会一个人去走那条长长的铁轨,她觉得好孤单。纵然身边有周青远,有纪实,也孤单,他们都不如盛开来得贴心。
杜夕颜常常会想起那年如雪般纷纷扬扬落下的槐花。那年她从北方小城来到这个叫潍坊的地方,她知道每到春天这里会有无数只风筝飞起来。
只是,没有了老苗,她不知可以跟谁唧唧喳喳。
她写信给老苗,说:“你要记得每天洗你的袜子哦,不然,那上面的味道足足能把十个女生推到千里之外。还有,不许跟那帮男生学抽烟,你抽烟的样子很难看,就像浪荡散兵。还有……”等了好久好久,夕颜都快绝望时,老苗来信了,字写得硕大无比,也才是薄薄的一页纸,他说:“妞,你像我老妈一样。不过,我知道啦,遵命。嘻嘻!那你呢?不许看小四那个郭什么的书哦,他的书越看越让人不快乐。还有呢,对了,夏天不能放风筝吧?还有,你脸上又长青春痘了吧?会不会吓坏勤劳勇敢的山东人民啊?”
夕颜把信拍到桌子上,说:“臭老苗,看我怎么收拾你?”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到夕颜的脸上,她才想起,跟老苗隔了十万八千里,就是孙悟空还得翻一个跟头呢,怎么收拾他啊!
盛开拿眼睛扫了夕颜一眼,说:“什么人啊,值得你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
夕颜想了想,说:“我哥。”
放学,盛开跟夕颜一起走,她问:“听说黑龙江的雪很大,大到能把人埋进去,能把耳朵鼻子冻掉,是吗?”
夕颜拾了一把槐花,说:“对。你没看到我们黑龙江人都没耳朵吗?”
盛开“咯咯咯”地笑了,很爽朗。学校路边有条铁路,两个人走一条铁轨,夕颜歪歪斜斜,盛开倒是平衡能力很好,在夕颜快要掉下来的瞬间,把手递给她。握住盛开的手,夕颜觉得很安心。
她说:“盛开,你的名字好特别啊,而且,你的口音也不重,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盛开笑了,说:“我老妈在北京,每年夏天我都会去住一段时间。”
夕颜“哦”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恰恰相反,老妈改嫁到了这里,她也跟到了这里。原来,她们同病相怜。
盛开总会跟夕颜说起班上那个叫周青远的男孩子,夕颜开始总把他跟另外一个男生搞混。她说:“就是那个戴着黑边眼镜、走路东倒西歪的男生吗?他的头发好奇怪,总像被七级大风吹过,向一边倒呢!”盛开说:“才不是,那个男生叫纪实。”夕颜“哦”了一声,说:“好奇怪的名字。”
两个人站在两根铁轨上,夕颜左手拉住盛开的右手,说:“等我们长大了,我带你去伊春看雪。”
夕颜又对盛开说:“我们做最要好的朋友吧,就像左手和右手那样的。”盛开伸出手,两只手拉着往前走。
周末,盛开神秘地找到夕颜,说:“周六我们去大广场放风筝吧?”夕颜连说:“好啊,好啊。”她可不想周末在家里对着继父那张不尴不尬的脸。
盛开支支吾吾说:“就咱俩也没什么意思,再找两个同学吧?”
夕颜咬唇坏笑,说:“那就叫周青远。”盛开说:“也叫纪实吧?”夕颜说:“爱叫不叫,我可不管。”两个女生一路笑闹过去,旁边的人回头看,险些撞了电线杆子。盛开说:“我们的回头率真是高啊!”
周六是个艳阳天,有微微的秋风。夕颜手里扯着一只五彩蝴蝶风筝,说:“我们黑龙江放风筝可不这样,风老大老大的,几乎能把人给刮起来。”周青远说:“这里的秋天不大适合放风筝,谁像你们俩疯起来没个够,还不如打场篮球好玩呢。”
纪实不说话,依旧歪歪斜斜地走路。夕颜都替他手里的那个“八卦”难过了,她说:“老夫子,你是不是都没摸过风筝啊?”纪实笑了笑,把线轴递给夕颜,自己扯着“八卦”跑了起来,小小的“八卦”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盛开小声说:“人家是风筝世家,纪实的爷爷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风筝王呢!”夕颜吐了吐舌头。
夕颜把线轴递给盛开,让盛开扯蝴蝶的线轴,自己扯着蝴蝶跑。蝴蝶却不那么配合,笨重的身子总是不肯向上飞,倒是夕颜出了一身汗。夕颜加快速度使劲儿地往前冲,她听到后面的纪实喊:“小心!”与此同时,夕颜一下子冲进了广场边的水池子里,池子里没有水,夕颜跌倒了。等大家七手八脚把夕颜拉上来时,夕颜才发现自己站不住了。
盛开哭着帮夕颜揉脚,周青远制止了,他说:“赶快去医院吧!”他把宽宽的背给夕颜,夕颜的脸红了。周青远说:“快点!”她乖乖地爬上去,背很宽,很舒服。
盛开在后面扶着夕颜,纪实跟在边上,拎着不成样子的几只风筝,很沉默。
夕颜只是崴了脚。周青远说:“明天起,我们仨来接送你上学。”夕颜想拒绝,抬头看了看纪实,纪实的眼里是暖暖的恳求,她冲着他点点头。夕颜又说:“我很重吧?”青远想了想,说:“还好,没有加菲猫重。”夕颜笑了。
盛开揉了揉又红又肿的眼睛,说:“都怨我,放什么风筝啊?”
夕颜拉着她的手,说:“我可没后悔,脚好了,咱们还去放风筝。”
第二天一大早,纪实就推着自行车站在了夕颜家的楼下。夕颜的老爸背夕颜下楼,把她放在纪实的自行车后座上,担心地问:“技术没问题吧?”夕颜的老爸很仔细地打量着纪实,纪实低着头说:“我不骑,推着走,叔叔你放心!”
夕颜嘻嘻笑,长长的腿在后座上来回晃,自行车有点重心不稳,纪实很紧张,说:“你这妮儿真淘气。”一句话说得夕颜红了脸。周青远和盛开从后面赶了上来,周青远说:“书生,我来!”说完不由分说地从纪实手里接过车把。夕颜冲纪实做了个鬼脸。盛开接过夕颜身上的书包,手扶着夕颜,说:“老周同志,革命的重担在你身上了,你要小心哦。”
到教学楼下时,纪实把背让给了夕颜,说:“我来背你!”有点不容分说的味道。周青远的手被车把占着,却急急地说:“你不行,你太瘦了,看看咱这肌肉块!”夕颜笑了,说:“我没那么重吧?”说着让纪实背自己。盛开酸溜溜地说:“夕颜,我算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长相。’你看你长得漂亮,男生都抢着背你呢!”青远给了盛开一个脑瓜崩,说:“你脚崴了,我也一样背你。咱不是东北人,一样是活雷锋。”
几个人都笑了。纪实的背不宽,他却很知道适当地弯腰,所以,夕颜在他背上还算舒适。三层楼上去,纪实有点喘了,青远笑他逞能,他依旧不吭声,只是笑。
杜夕颜的脚伤好了,四个人又能在一起玩了。期中考,四个人都冲进了前十名。盛开说:“咱们去吃麦当劳。”周青远说:“好,我请客!”夕颜看了看纪实,说:“不如这样,咱们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来个三光政策—吃光,花光,用光。”
每个人都没有太多钱,七拼八凑凑到一起,居然可以吃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西饼屋里,他们点了个大蛋糕,上面是四个可爱的小人,每人拿着一支小旗子,好像在摇旗呐喊。四个人都有点兴奋,就连纪实也说了很多话,他说:“春天,我爷爷扎风筝时,我带你们去村子里看吧,很有意思呢!”夕颜就来了兴趣,拍手说:“好。”
周青远说:“脚才好,就忘了疼了?”夕颜瞪他一眼,继续听纪实说风筝的事。
转眼圣诞节就要到了。潍坊的冬天并不太冷,也没什么大雪。可是夕颜买了黑白两色毛线,编了一条围脖。盛开见了,问编给谁的,夕颜说:“秘密。”
那些日子盛开时常会走神,对夕颜爱搭不理的。夕颜故意逗这丫头:“喂,右手,你呢,圣诞礼物呢?”
夕颜那天把礼物带到教室时,纪实和盛开还没到。她摆弄着那条围脖,想象着纪实戴上它时的书生样子,不由得笑了。周青远蹿到夕颜面前,说:“给我的?”说着,就戴到脖子上,左看右看,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挺内秀的。”夕颜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说,盛开就进了教室。夕颜的脸不知为什么红了起来,她说:“我……这个……”周青远说:“这个什么呀,送我礼物还不好意思?”回头看到盛开,说:“妮儿,看我帅不?哎,你的礼物呢?”盛开的脸色很不好看,把书包“啪”地扔到课桌上,说:“有人送就行了呗,你还想揽尽天下秀色啊?!”周青远碰了一鼻子灰,说:“什么意思呀?”
夕颜把一根自己编的发带送给盛开,盛开看了一眼,放进桌洞,没吭声。纪实来时,夕颜只好把打算送给周青远的一个护腕送给了纪实,纪实则给每个人送了一本书。周青远说:“圣诞夜我请你们吃大餐。”没人说话。
日子一下子过得沉闷了起来,四个人都有些别扭,周青远悄悄问夕颜:“我什么地方得罪盛开了吗?她干吗总绷着一张脸?”夕颜有点气盛开:“明明是重色轻友嘛!不就是个周青远吗?我还没喜欢他呢,就是喜欢,也不至于对我这样啊?!”
圣诞节的大餐到底没有吃成,“四人帮”解散了。放学时,夕颜自己一个人背书包回家。好在寒假就到了。那个寒假,夕颜回了东北老家,东北依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想起自己说过的带盛开来北方看雪的话,夕颜居然很想盛开。
除夕夜吃饺子时,夕颜拨了盛开家的电话,是个陌生人接的。他说:“盛开?你打错了,我们是刚搬进来的。”夕颜一下子愣在那儿:“盛开怎么会不住那儿了?她去了哪里?”
她把电话打进了纪实家,纪实在乡下爷爷那儿,自然不知道。周青远也不知道。那个年,夕颜过得心不在焉,她的唇上起了水灵灵的两个大泡。新学期开学时,周青远说:“盛开真不够意思,搬去青岛也不告诉咱们一声。”夕颜的泪哗地流了下来,她的肩膀不停地抖:“还是左手右手呢,什么呀!”
两个大男生看着夕颜哭,束手无策。
夕颜会一个人去走那条长长的铁轨,她觉得好孤单。纵然身边有周青远,有纪实,也孤单,他们都不如盛开来得贴心。
春天来时,槐树吐出了嫩芽儿。那天,纪实从教室外面回来,递给了夕颜一封信。夕颜拆开,信上写道:
亲爱的右手,春天到了,很想跟你去放风筝,很想跟你在街上大声说话,让路人撞到电线杆上……
夕颜的泪一滴滴落了下来,把信纸上的字洇开,一团一团的,很像滑稽的笑脸,夕颜知道那些因为青春丢掉的友谊,她终于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