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不寂寞
她比我小3岁。
她小的时候不但长得好看——蔷薇色的皮肤,圆脸,大眼睛,见过的人都赞叹不已,而且能说会道,很讨长辈欢喜。那时我们众多堂姐妹一起住在爷爷奶奶家,她是最受宠爱的一个,所以我们排挤她!
不要以为只有丑小鸭才会遭到势利眼目光浅的家禽类排挤,白雪公主足够美丽照样流落森林。
但她小的时候很没骨气,就爱粘在我们屁股后面瞎晃。不让她跟,她就跑到长辈面前告状;让她跟,她又麻烦。比如我们到荒园禁地冒险,拉勾发誓要保密行动,结果她自己不小心摔伤了手,回家一哭,天下大白。最令我们恨得牙痒的是,她说:“都是姐姐们带我翻后园去玩,我才摔倒的。”
除此之外,她还擅长说:“姐姐们去吃冰激凌,一点不分给我。”或者说:“都是姐姐们带我去吃冰激凌,我才拉肚子的。”
那些年正在热播《封神榜》,傅艺伟演的苏妲己盈盈抬起头,我就惊讶得跟纣王似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我指着苏妲己惊魂未定地问堂姐:“怎么这么像诗安?”
堂姐不屑地嗔道:“呸,狐狸精!”
狐狸精。我从小这样骂你,谁叫你漂亮?谁叫你没骨气?谁叫你是我亲妹妹?谁叫你总在我视线范围兜来兜去?
“她是一个铁公鸡”
她从念小学开始便所向披靡,考试测验无往不胜,荣誉证书一摞摞地往家抱。她长大了,翅膀硬了,有朋友了,不爱粘我了。
我也没有什么给她“粘”的了:性格乖戾,成绩平平,生活清苦;初中念的是一所不太光鲜的二流学校,唯一的荣誉是初二参加作文竞赛得了省二等奖。又如何呢?那年她得的是全国小学生作文竞赛二等奖,证书壳子比我的红,又比我的大!
初中时候的我,已经是个懂美也爱美的女生,总想要件令人惊艳的衣服,当然,有了一件就想要第二件。没有钱,就借!我第一次叫她妹妹,说的是:“妹妹,借我50块钱。”
她私蓄丰厚,零用钱攒着,利是钱攒着,奖学金攒着,一毛不拔,我早不叫她“狐狸精”了,我叫她“铁公鸡”。
她个头小小,仰起脸审视我:“干吗?”眼睛出奇的大。
“想买本书。”我不会和“小喇叭”说实话。
“干吗不问妈妈要?”
“……你到底借不借?多还你1块钱好了。下周拿到零用钱就还!”
我后来资金告急都是这样向她借钱的。有时候实话有时骗她,偶尔还她本金偶尔只还利息。到底还清没有,我现在还不敢扪心自问。
“纪晓岚”的皇亲国戚
我郁闷我压抑我暗淡我消极我叛逆,甚至我中考失利,要通过父母关系才能进入市重点高中。统统的一切,全不能影响“铁公鸡”一如既往地旗开得胜,她以全市第五名的好成绩考入了市重点初中。
重点中学要求寄宿,她每个周末都来找我结伴回家。来的次数多了,就有同学问我:“她是你妹妹么?好漂亮啊,又有礼貌!”
开始我是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后来问的人多了,连带有人神秘兮兮地向我搭讪:“听说你妹妹很漂亮?真的吗?是校花?”弄得我跟着乱兴奋起来,忘记避讳,说:“对啊,她成绩还很好呢。”
“哗!那么厉害,真羡慕你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又漂亮又有才华!”
明知是沾她的光,我既不脸红也不结巴,很大方地回答:“哪里哪里。”一副皇亲国戚特别牛的嘴脸,什么话说出来都透着天大的骄傲。
也有人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比如一同出黑板报的男生,调侃我:“哎,你们是一个妈生的?不像啊,你看你妹妹那么漂亮,你……哈哈哈!”
至于吗?用“哈哈哈”一串拟声词来形容我,我又不是长得鬼斧神工,让你找不到形容词!我直想把墨水塞到他嘴里。
“铁公鸡”这时表现得很有骨气,她的铁齿铜牙比纪晓岚还伶俐,像一把小机关枪,“啪啪啪”击毙了男生蹩脚的幽默,她说:“你那么费解我们的区别,不如你这会儿服硫酸重生一次?看看你能成什么样子?”
“纪晓岚”,你立场鲜明,你对待敌人秋风扫落叶的坚决当即感动了我,我打心眼里佩服你。
一片菜叶的出息
16岁,17岁,18岁。
13岁,14岁,15岁。
我的诗安一起长大。一个少年能从时间手中接到什么样的命运,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只是大部分的少年不自信去承认,宁可懵懵懂懂地过日子。我是这样,但诗安不是。她笃信光明,耐心经营,雄姿英发地奔向未来。
我高考后是她中考,我奉命去鼓励她,还没开口,她说:“姐,你放心吧,我们家总要有个孩子要有出息。”把我气得跳起来:“怎么说话的你!”她笑嘻嘻地补救,看不出丝毫歉意:“现在不还没知道谁有出息嘛!”
后来知道了,我以烂成绩去了一所烂学校,她以全a 的成绩加三张奥赛证书被省重点中学录取。
她开学居然比我早!那天我送她去车站,她得意得跟暴发户似的,拼命在阳光下晒牙齿,她说:“姐,从小都是你比我先开学,留我在家自己玩,现在终于轮到你守家了!”
临别还那么嚣张!我假装大方地摆摆手,不怀好意地沉默了。本来我想告诉你,你门牙上粘着片碎菜叶,但现在让你的新同学告诉你吧!
可是很快我后悔了。离开学还有10天日子,我白天看电视,晚上听老妈唠叨,每当洗澡的时候都特别想埋头进浴缸,淹死好过闷死。
那时我才想起你的重要,陪我逛街,陪我侃大山,陪我一同承担老爸的坏脾气。真的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作为姐妹,即使你是暴发户,我也不该利用一片菜叶嘲笑你。
方法幼稚,真的没出息。
幸好有你
2005年8月,诗安北上。9月,我南下。至此,我们结束了同在屋檐下无穷无尽地迸发阶级斗争并殃及父母的漫长革命岁月。
在别处,我们马不停蹄地应付新生活,在各自生命的舞台上画脸谱、甩水袖、抖银枪、挑大梁,功课做足才能博取台下观众的满堂红……
繁忙的生活几乎让我们相忘于江湖。
2008年1月下旬,南方遭遇50年来罕见的强冷空气袭击,冰雨结冰,道路被毁,天天传来灾害加剧的噩耗,我被迫滞留南方,心烦意乱找来同学逛街。在挤公车的时候,第一次听到vivian唱的《姐,你睡了吗》。
我本来不想哭,只是忽然想起不知谁说的一句伤感话:“在这个世界上,终有一天我们要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么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只有你了,妹妹 。
我哭,不是因为难过,是想到茫茫人海如同荒野,幸好有你。
我很感激,我不寂寞。
我们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