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正静静的坐在我的对面。屋里没有人，人们都在外间熙攘。讨论着，争论着，但都喜上眉梢。搁着两层窗玻璃，我无法看清新娘的脸，也更不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新娘这时显得很激动，或者是百无聊赖，也可能是忧心忡忡吧。白色的裙摆在屋里划着圆弧，身后两条雪白的纱带也焦急万分，透过这边影影绰绰飘舞，好一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景象。独自踱步一阵，新娘伸长了脖颈望了望屋外，还是那番熙攘。新娘拿起床边铺展的一抹嫣红，端详起来。时而鼓起嘴巴，气气的样子；时而有抿着嘴唇，深深的吸着气；时而用一只手支起下巴，目不转睛盯着。随后，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充满吉祥喜庆的红盖头慢慢的遮起了新娘。新娘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了床沿上，此刻，一切便在屋里沉寂下来。
   我猜想着新娘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幸福的笑容，也许还有一点好奇，一点担心和忧虑，同时也可能是比较羞涩娇美的。心情呢？她也许正在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心跳，正在自己设想的问题里冥想，一会皱眉，一会长长舒口气。我这样看着，也渐渐陷入思索，妻子嫁给我的时候，她在想着什么呢。每个新娘出嫁前，应该都会有这么一会自己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隙里抒写自己最真实的心理。这和进入洞房的那种等待有截然不同，那时应该是对生活的一种期盼，对现实的一种思索更多些吧。
   在我思想游离的时候，一个女孩闯进了对面的屋子，打破了新娘的寂静。女孩蹑手蹑脚走到新娘身边说了句什么，新娘忙掀翻盖头，追起了女孩子，追到床边，女孩躺进了柔软的新婚床里，新娘用手掖着女孩的胳膊窝，两人就缠在一起。不知怎的，盖头到了女孩手里，她们停止了嬉闹。女孩把盖头盖在自己头上，双手合十轻轻的置在胸前，逗的两人都前仰后合的。新娘将头撇撇外间，两人急忙收拢大肆的动作，坐回床沿，捂着嘴巴弯腰。新娘用手拍了女孩一下头，两人才安静下来。女孩帮新娘梳理着刚才弄乱的婚纱，新娘则对着镜子，重新补起妆扮。
对面的情景，让我因为写作无法继续而积压在心头的阴郁一扫而光。在心里也无端生出一份喜悦，一份激动。妻子在厨房叮当的声响传来，我走出书房。妻子正在切着西红柿，刀法娴熟干练。自己好久都没有做饭了。那时候妻子还不会做饭，切起东西，总给人一种切在手上的联想。现如今，有份愧疚在心里盘旋。我走到妻子身旁，静静的看着，看着妻子忙碌。妻子切完一个，抓起铲子，翻了翻炖在锅里的鸡块，用手扇过锅里飘着的白气，有用舌尖在铲子上轻轻添了添，往锅里加了一点盐，调小了煤气，重新开始切西红柿。妻子在切完第二个西红柿的时候发现了我，她说我盯的她发慌。
    我突然走进妻子，从身后搂着她，好久都没有这样抱着妻子了。凑上嘴巴，“来。”
    妻子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你，你……没事吧？”脸上拂过一抹嫣红，红盖头那样的，   “讨厌，我在做饭，厨房里脏的，快出去啊。”
   “我想吃西红柿。”我在妻子腰里使使劲，“谢谢老婆。”
  “哼。”妻子随手抓起一块，塞进我嘴巴，挣脱了我的拥抱。
   我连忙用手扶着嘴巴里的大块西红柿，“你想呛死我啊，这么大块。”
  “就是想呛死你。”妻子瞪一眼我，“能呛死你我倒省心了，不用这么的忙东忙西。”
  “呛死我？呛死我谁来吃你切的西红柿啊，谁来听你的唠叨啊，这么烦、这么凶的老太婆谁还敢要啊。”
  “你敢说我是老太婆！对，我是老啊，那你找年轻的去啊。”妻子有些温怒。
   我知道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风风雨雨过来了，妻子是我的唯一，也是我的支柱。如果没有妻子支持，我的生活，我的写作，根本难以继续。
  “年轻的我才不要，他会给我喂西红柿吃吗？”妻子盯着我，“她不会，只有你会，只有你会用一大块想呛死我。”
   妻子这时认真了起来，“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吧。”
  “药？哦，对，是药。我给你买的胃药，还有治疗关节炎的，好几种都在我书桌上呢。”
  “药我都吃过了。靠你什么事都耽搁了。”妻子故意把“耽搁”两个字的音拉的很长。
  “对不起啊，我给忘了。”看着妻子倒油，“少倒点啊。可是饭前吃胃药，饭后吃其他药的这个事，怎么你总记不住呢？”
  “这个事？这不是你负责的吗！我每天这么忙，你不帮我记着，要你干什么。”
   妻子的蛮横和刚认识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这也是我爱上她的一个不成理由的理由。
  “你看见对面那个新娘了吗？”我用手指指书房那边。
   妻子若有所思，“嗯，看到了，怎么了？”
  “没什么，挺有意思的。”
  “你有看上了？要不抽空我们去认识一下了。还有意思，我说怎么躲在书房这么久。”妻子轻描淡写的说着，我却感觉醋意十足。
  “什么跟什么，你啊。我说问，你们新娘是不是嫁人前都很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想说是很着急。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说啊，到底是那个？”
  “你少安毋躁，就是当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思绪万千的……”我不断的用手比划着，显得极其难以形容，妻子听的更是眼睛一眨一眨的。
   ……
  “坏了，就怨你，西红柿炒蛋，鸡蛋炒老了，你全吃了吧。”
  “怨我！那次不是老，那次不是我全吃了。”
   ……
  “你结婚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就那时？不是入了洞房以后。还有，入了洞房以后，你怎么想的，都老实交代。”
  “那时，我想……我想我这下没办法反悔了，终于被这个混蛋得逞了……”
……
   这顿饭吃的很久，我和妻子唠唠叨叨了很长时间。一些过往的记忆，一些曾经的誓言，都被挖了出来，和拔萝卜一样，一大块一大块的泥巴也被带了出来。这些记忆里，欢乐、痛苦、忧愁、烦恼、幸福一应俱全，都在那顿饭里被我们吃进了肚子里，变成了有用的东西，消化在身体里，消化在生活里。到最后只留了一句在餐桌上逗留，两个人的幸福，冷暖自知。
  对面的新娘，是别人，也是妻子，是我们的一种责任和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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