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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了三十年的致歉信

发布时间:2021-09-05 05:06:20

 从小到大,我一直和母亲住在姥姥留下来的这套小院落里,两间房,外带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院。院子里有头颇长的树木和藤蔓,夏天的时候还好些,凉快,可是到了秋冬,屋子就像冰窖一样阴潮。所以,隔不了多久,母亲便要将被褥衣物拿出去晾晒,每次,她都忘不了将父亲的那些衣服也拿出去。

其实小时候,这是我最喜欢干的事。每次和母亲晾晒父亲的衣服时,我就傻傻地想,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等他回来穿上这些舒适的衣服时,一定会问是谁帮他晾晒的,我就告诉他,这些都是我干的。他或许就会像胡蓓的爸爸那样,抱起我,然后用胡须扎我的脸。

可是,我等了很多年,这个场景一直没有出现。我的期盼慢慢变冷淡,而母亲则一直默默地干着这一切。

后来,我从母亲和邻居的讲述里,收集到了父母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母亲是一家医院的实习医生,有一天,她救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外乡人,后来,那个外乡人为了感谢她,悄悄跟她回了家,帮她收拾院墙,又摊了一个冬天也用不完的煤饼……

姥姥和邻居们都说这个外乡人不错,知恩图报。再后来,他便成了我的父亲。

可是,在母亲刚怀上我三个月的时候,这个知恩图报的人借口回了老家,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问过母亲,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她说,虽然知道他在贵州,但一直也没留心记详细地址,怎么找?母亲说这句话时,表情是阴郁的,但随后她又笑了笑,说,如果他活着,他会回来的。

她眼神里的坚定,总让我觉得心酸。

十五岁的时候,我和母亲发生了第一次争执。那是个雨过天晴的日子,母亲又要晾晒那些衣服了。我负责从屋子里往外搬,她负责往绳子上挂。后来该拿的全拿出来了,却没有一件是父亲的,我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怨恨。

母亲不知道,她一边忙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快些吧,趁太阳好,都翻出来晒晒,别忘了把你爸的那些衣服也拿出来,万一他回来了……

我听了这句话,突然就火山爆发般地吼道,不要跟我说他是我爸,我爸早死了!

母亲先是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回过头,眼里有泪,被阳光照得很晶莹。她脸上有怒色,但最终还是缓和了一下情绪,微笑着说,乖,快去呀。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重复着白天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对母亲的评价,你是疯子、傻子、神经病。

这回,母亲再也笑不起来了,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扑到我面前就是一耳光。接着,她急急回了屋,疯也似的把父亲所有的衣服全搬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往绳子上晾着。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在哭,一直在哭。

后来,直到王奶奶进了院子,她才躲在一帘衣服后面,随便拉了一件擦眼泪,然后装作很高兴地跟王奶奶打了招呼。王奶奶一边往院子中央走,一边指着父亲的那些衣服说,把这些也翻出来晒?

母亲说,是呀,扔了可惜,放着又总返潮,拿出来晾晾。

母亲说得很平静,仿佛她真的曾经动过要丢掉它们的念头一样。只有我知道,她一直将它们视若珍宝。

也是从那次起,我开始不再那么锋芒毕露,而尽量学得更加圆润,以便不伤着母亲。

二十一岁时,我从大学归来,跟母亲进行了一次长谈,像朋友那样。但结果依然是各执己见。母亲没法接受我的建议,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跟我说,人这辈子,有时候,活的就是一个梦,一个消息。

而我,无法继续接受母亲这样犯“傻”——一辈子,被她白白浪费了。但我已经学会不去揭穿她、伤害她。

后来,离家的日子越来越多。我知道母亲还会继续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将那些旧衣物拿出来翻晒,但我已经不再去问,不再去指责。只是,天气越晴朗的日子,我心底便越会生出些忧伤来。

三十岁时,我成家立业了,而母亲的头发已花白。回去看望她的一天早晨,我们收到了一封陌生的信。

信封是新的,里面有两封信,却是一新一旧的。旧的那封,是父亲在三十年前写的,他说,阿惠,我可能回不去了,对不起,原谅我对你的伤害,这份愧疚会让我自责一生。

新的那一封信是父亲的儿子写的,他说,林阿姨,我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才知道您的。我听父亲讲了你们的故事,请您不要埋怨我的父亲,他向您隐瞒了他早有家室的事实,他只交待我让我把这封信往这个地址寄,却不让我告诉您任何关于我们的消息。可我还是想跟您说说,父亲那次回来,应该是准备和我母亲离婚的,但母亲在父亲回来不久前,因背爷爷去看病,不小心摔下河堤,伤了腰,再也站不起来了。父亲不忍离去,继续维持了这个家,因而伤害了您。另外,那封父亲的亲笔信,他说他带在身上很多年了,好多次都想寄出去,但他没有勇气。

我看着那封信哭了,母亲却笑了,她笑着笑着,就流了泪。

清明节,我陪母亲去了趟贵州,去看母亲生命里那个至关重要的男人——我的父亲。

出发前一天的傍晚,母亲不打招呼就出了门,很晚才回来。她买了一件玫红色的上衣,又新做了头发。她脸上红润的光泽,像极了一位新嫁娘,只是我们要去看望的,不过是一块冰凉的石碑。

从重庆出发,母亲一路上都没有休息,她一直兴奋地看着窗外,不停地问身边的人,这儿离贵州还有多远?

赤水车站,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来接我们。他提前订好了宾馆,母亲却执意立刻上山。

半山腰上,还算平坦的一块坡地里,父亲的石碑迎风独立。石碑上除了姓名和出生去世年月外,再无其他。我想,倘若有人从这里经过,他或她肯定不知道这块石碑下还有多少故事。

那个下午,母亲在父亲的石碑前坐了好久。她一直在焚烧那些纸钱和带去的父亲的衣物,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哭。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对话,用只有他们能懂的、仅有的方式,在对话。

起初,这样的场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面对一块石碑,我是应该亲近它,还是诅咒它。而母亲的举动,让我不敢惊扰。我便静静地蹲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石碑上那几十个字。

母亲用了三十年就等来了这抔黄土、一块石碑和几十个冰凉的字?她有几个三十年?而躺在地下的那个人,他知道她这些年的辛苦和期盼吗?他既然那么肯定她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还能收到他的这封致歉信,又为什么不早些寄出呢?留给她这样一个结局,他就有勇气了?是的,他死了,他有勇气了,再不用面对任何愧疚、自责,甚至指责。可是,他的灵魂,怎么面对自己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浑身的血液开始往上翻涌,我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一边拍打着石碑,一边连声咒骂。最终,我不管不顾地将手伸向那堆正在燃烧的纸钱和旧衣服,顾不得手指被烫的痛楚,我一捧一捧地将那些未燃尽的灰烬扬向那座沉默的石碑。

我疯了,我以为母亲会打我,但她没有。她站起来,看着这一切开始哭,良久,转身下山。对我的所作所为,她不闻不问。

夜里,在宾馆,她用在药店买来的药品和纱布帮我包扎手掌,问我,疼不?她没有一丁点的凶蛮,我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拥抱了我,说都过去了,总算有消息了。拥着母亲,我泪如雨下,然而,也是在那个瞬间,我顷刻释然,母亲是圆满的,我也是圆满的,因为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在等待一个消息呢?

也因此,再也没有了埋怨,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一个信念,那就是来生,我们还要做亲人,但愿那时,我们能有真正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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