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没有妈。生她的时候，妈妈难产死了。青苔14岁那年，爹经人说合，把一个带着一个男孩的女人娶进了门。一个没妈的孩子和一个没爹的孩子就成了姐弟俩。
弟弟叫麦天，小青苔两个月。麦天爹原来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打工，有一次喝醉了酒去爬脚手架，摔死了。因为违反工地规定，老板也没赔几个钱。麦天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麦天娘不得不带着他改嫁。
青苔自小没了娘，不知道娘疼是咋回事，有了娘，才知道娘的好。饭有人做，衣服有人洗，还有人帮着梳头搓澡，这些都让青苔觉得又新鲜又温暖，心里还踏实。
但是，好景不长，灾难又一次降临到这个组合的家庭。姐弟俩双双考上县一中那年，娘突然得了绞肠痧，没等姐弟俩回来就走了。据在场的人讲，娘走时嘴里不住地叫麦天的名字，她这是不放心啊！
娘的离去再次击碎了这个家，也击碎了麦天的心。从此他神情郁郁，学习一落千丈。勉强跟到高二，已经落到了班上最后五名。而青苔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五名。
有一天，麦天的班主任将他单独叫到办公室，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你这样反正也考不上大学，不如干脆退学吧，或者转到其他高中，学校会帮你办好转学手续。麦天明白学校这样做的意思，是怕他拖后腿影响升学率，班上已有好几名学生被劝退了。麦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早就不想上了。
周末回到家，青苔和爹才知道这件事。爹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抽烟。青苔也没多说，只是第二天返校时，死活也要把麦天拖回学校。青苔拽着麦天找到校长，说：“如果让我弟弟退学，我就转学到二中去！”
校长有点傻眼了，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不可能放任一个尖子生跑到外校跟他竞争升学率。须知，别的学校正虎视眈眈地准备“掐尖”呢！据说有的学校不惜花重金收买尖子生转到本校，等来年考上北大、清华等重点院校，不啻于一个号召性极强的宣传广告啊！到时学校的择校费就会节节攀升，利益也跟着滚滚而来。这笔账，谁都算得很清楚。
学校到底也没舍得放青苔走，当然，麦天的学籍也得以保留了。转眼，到了高考的日子。
不出所料，青苔以高分考上了第一志愿——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而麦天连三类学校的分数线都没达到。班上和麦天情况差不多的同学都报了第二年的复读班，这样一来就要交上一笔不菲的复读费。可一贫如洗的麦天家哪有这个能力呢？
假期里，青苔要帮麦天补习功课，可麦天一次次逃开了。理由是：在一中复读不了，补课也是白搭。麦天不学习，偷偷跑到鱼塘里洗澡。青苔追到池塘边，麦天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他知道青苔不会水。青苔在岸边大喊：“麦天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跳进去！”麦天不吱声。青苔后退几步，一个箭步冲进塘里。看着渐渐下沉的姐姐，麦天终于喊出声：“姐姐我听话！”养鱼人把青苔拉上岸，青苔大口吐着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暑假开学，青苔却没有去上大学，而是转到了县二中复读。麦天也顺利地进入了本校的复读班。
转眼一年过去了，高考再次来临。麦天这一年里争了气，考试发挥得也不错，估分超过了重点分数线一大截，他报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青苔更不简单，比麦天还高出十分，上了上海一所重点大学。
一家出了两个重点大学生，村里人都沸腾了。唯有青苔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叹气。
很快到了大学新生报到的时间，麦天和青苔告别爹上路了。麦天兜里揣着一张银行卡，上面是一笔不小的数字，青苔的兜里也有同样的一张。麦天不知道爹哪来那么大的能耐！
第一学期的寒假，麦天回家过年，却没见着姐姐。等了有七八天，临到年根了，青苔才从学校回来。一问，原来她是趁寒假在上海勤工俭学。知道了原委，麦天有点惭愧。
第二年暑假，麦天专门在北京留了半个多月，找了个家教的活，挣了一千块钱才回来。到家后，他还是没见到姐姐，爹说青苔还在上海打工没回来。整整一个月后，青苔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了。麦天哭了，他清楚姐姐这样做，是为了凑他俩第二年的学费。
以后每年的暑假，麦天都不回家了，寒假也只休一半，只有过年的几天在家。青苔也一样，从未在麦天之前回过家。姐弟俩就这样，上学带打工地结束了四年学业。
大学毕业，麦天留在了北京，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开始能寄钱回家了。青苔则争取到了本校唯一一个留校名额，留校任教了。这年的春节，家里过了一个轻松喜庆的年。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偶然一次机会，麦天被公司派往上海出差。因为决定得突然，他事先没跟姐姐说。下了车，麦天自己找到了学校，打了姐姐留给他的手机号，却不是青苔接的。麦天按照电话里的指引找到了姐姐的教室。
青苔出来了。麦天注意到，姐姐身上竟穿着学生的校服。青苔的神色有些慌乱，前言不搭后语。麦天无意中往教室里一看，讲台上分明站着老师。那么姐姐……
趁青苔回宿舍换衣服的当口，麦天拦住了一位正好下课的青苔班上的女生，一问，女生笑着说：“你说的是青苔吧，她是我们班上的同学，我们都叫她‘老大姐’，她比我们都大四五岁呢，听说考了四年才考出来……”
麦天脑子里“嗡”了一下，呆在原地木头人一般，半晌，才想起往家里打电话。电话里，在麦天的一再逼问下，爹才道出了事实：原来，青苔连续四年，一直在县里的各个不同的高中复读。因为高考成绩好，每次择校复读，校方都会给她一笔奖金作为酬劳，为的是第二年考上重点为学校争光扬名。刚开始复读的初衷，只是为了支付麦天昂贵的复读费。谁知第二年麦天考上大学后，高昂的学费又成了问题，青苔只好一年又一年地复读，“挣钱”支付弟弟每年的学费，直到麦天毕业她才考出来……
麦天这才明白：为什么姐姐每年放假都那么晚才回家，那是因为高中毕业班不放假。
过了一会儿，青苔从学生宿舍楼里出来了。望着与来往学生年龄极不相称、明显衰老的姐姐，麦天双膝一软，冲着远远走来的姐姐，跪地一声泣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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