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箱底的羽衣
在汉斯眼里,妻子黛绮丝是个终日穿着那件半旧的银灰色斜纹布罩裙的小妇人,默默地忙活家务,照料女儿;可对于艾米丽而言,母亲黛绮丝却是美丽、慈爱而且聪明的仙女,她看过那么多的书,会讲好多童话故事……
8岁的艾米丽一天之中最盼望的是夜晚的降临。每天入睡的时候,妈妈都会坐在她的床边,打开橘黄色的小灯,温柔地给她讲故事。艾米丽总是在美人鱼、小红帽和灰姑娘的世界里,甜甜地睡去,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她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离去。自从父亲的杂货店破产之后,家中就少有安宁的日子,父亲常常数日不归,回家时也是酩酊大醉,将家里砸得乱七八糟后倒头大睡。
一天晚上,黛绮丝给女儿讲《一千零一夜》中“银匠哈桑的奇遇”的故事:哈桑在海岛历险的时候,遇到了10只五彩缤纷的鸟儿,她们脱下羽衣,变成了一群超凡脱俗的仙女,哈桑爱上了最美丽的小仙女,他悄悄偷走她的羽衣,锁在箱底。小仙女回不去了,只好嫁给他。他们幸福地生活着,并且有了两个儿子。三年后,小仙女由于思乡心切,瞒 着哈桑找到装羽衣的箱子的钥匙,穿上羽衣,离开了家……
全神贯注的艾米丽忽然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妈妈,要是你也有这样一件羽衣,你会离开我们吗?”
黛绮丝望着女儿焦急的眼神,微笑着说:“傻孩子,妈妈不是仙女,当然也就没有羽衣,再说,妈妈哪里会舍得离开呢?”
“妈妈,你要答应我,不要穿上羽衣,我害怕和爸爸在一起。”艾米丽恳求道。
黛绮丝的心中飘过一丝阴云,粗鲁蛮横的丈夫让她失望透了。她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婚礼,嫌贫爱富的父亲赶走了爱她的戴维,把她嫁给了一位商人的儿子。一晃十年过去,她已经从当初那个清纯的少女变成了家庭主妇。戴维依旧没有半点信息,而岁月的风霜已经让她那白皙柔嫩的双手长满了厚厚的茧。
“妈妈,你答应我呀!”女儿的呼唤让黛绮丝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可爱的女儿!”黛绮丝深情地对艾米丽说。
艾米丽闭上眼睛满足地睡着了,满怀心事的黛绮丝点着蜡烛独自来到阁楼上。她拿出项链坠子里的钥匙,打开了那个老旧的樟木箱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光彩夺目的裙子。那是一条湖蓝色的塔拉丹薄纱裙,华丽的布料,简洁的裁剪,正好显出苗条的腰身,一丛绸布做成的香水百合花苞点缀在胸前,裙边则环绕着一圈蕾丝花边。
这是黛绮丝20岁第一次参加舞会时穿的裙子,胸花和裙边还是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呢。正是在那次舞会上,黛绮丝认识了风度翩翩的文学青年戴维。他被她优雅的气质所吸引,却紧张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这条裙子真——真好看。”想到这儿,黛绮丝不禁笑了。她用手反复地摩挲着裙子,轻轻地将它的每一条褶子抚平,仿佛呵护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是啊,戴维是她曾经的幸福。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哄睡了女儿,再一个人爬上阁楼,打开木箱,无数次地将这条裙子轻轻地拿出来熨平,叠好。在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里,曾经美好的种种回忆足以抵挡丈夫对她的谩骂和伤害。
这天,汉斯又出去喝酒了,难得有这样安宁的时间,黛绮丝可以给女儿朗读文学书。今天她读的是《简·爱》中的片段:“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当我们经过坟墓,站在上帝的脚跟前,我们是平等的——”
房门忽然被撞开了,醉醺醺的汉斯站在门口,大声吼道:“什么是平等的?有钱才能平等!酒店的那几个老家伙,以前总是对我点头哈腰的,现在我破了产,他们就冷嘲热讽起来, 连几个喝酒的钱也不肯借给我!”他将手中的空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晃晃悠悠地上楼呼呼大睡了。
黛绮丝连忙安抚好受惊的女儿,然后含着泪水收拾满地的杂物。正在这时,邮差弗里森先生在窗外喊道:“马丁夫人,您的电报!”
薄薄的纸上只有一行字:“我明晚乘火车回家乡,希望能去拜访你。”署名是戴维。黛绮丝欣喜若狂,是分别十载的戴维回来了!
宁静的夜晚凉风习习。黛绮丝激动地爬上阁楼,打开樟木箱子,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纱裙,穿在身上。尽管她已经不是双十年华的少女了,可身着蓝色纱裙的她看上去还是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心中最甜美的东西都荡漾在脸上。
戴维终于来了,他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了, 身材有些发福,却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身穿湖蓝色纱裙的黛绮丝牵着女儿的小手站在门口迎接他,戴维激动地说:“十年过去了,这条裙子依然很适合你!”艾米丽骄傲地在一旁说:“那当然,我妈妈看起来就像一位仙女!”黛绮丝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艾米丽。很抱歉我的丈夫有事常常不在家。”
丰盛的晚宴让大家吃得十分尽兴,戴维叔叔的谈笑风生让艾米丽兴奋极了。9点的钟声敲响了,黛绮丝对艾米丽说:“乖女儿,你得睡觉了。”
毫无倦意的艾米丽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戴维叔叔,回到自己的小床。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夜风吹入房中,艾米丽觉得有点冷了。时钟已经指向10点,妈妈还是没有上楼来。
艾米丽穿着白色的小睡袍,悄悄地走到楼梯口往下看:母亲黛绮丝站在窗边,白色的窗帘映衬着她那蓝色的身躯, 如同一座美丽的雕塑。戴维叔叔慢慢走向妈妈,深情而低沉地说道:“黛绮丝,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财富和漂亮的别墅,惟一缺少的是一个我永远深爱的美丽女主人——”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安静得连时钟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没有人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艾米丽茫然地望着楼下的一切,她想起了妈妈给她讲的小仙女和羽衣的故事。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妈妈那身衣服真像一件美丽的羽衣,她会穿着它飞走吗?戴维叔叔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用喊声打破了这种沉默:“妈妈,我睡不着。我想让你上楼来给我讲故事!”
泪流满面的黛绮丝缓缓地回过头来,望着穿着白色小睡袍的女儿,嘴角慢慢露出慈爱的笑容:“我差点儿忘了,今天该给我的艾米丽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了。”
她深深地看了戴维一眼,轻声说:“戴维,我真希望我能——”话没说完便义无反顾地上了楼,留下戴维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
从那以后,黛绮丝再也没有开启过阁楼上的那个樟木箱子。她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教育女儿和鼓励丈夫的行动中,这个家庭渐渐恢复了平静,汉斯的新店也在一年以后开业了。
一晃30年过去,艾米丽早已大学毕业,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和三个可爱的儿女。母亲黛绮丝却不幸患了肺癌,临终的时候,她将戴了一辈子的项链作为纪念品送给了女儿。
在清理母亲遗物的时候,艾米丽发现了那只樟木箱子,刚好可以用项链坠子里的小钥匙打开。那里面正是母亲曾经穿过的那条湖蓝色的裙子,因为多年无人清理,它已经暗迹斑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裙子旁边,有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我知道收 藏羽衣的木箱钥匙在哪里,却最终不曾穿上它飞走。戴维是我曾经的幸福,女儿却是我一生的幸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艾米丽的脸颊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