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很疼的拥抱
这一刻,她明白,在这场爱情故事中,她其实是最大的赢家——爱情也许就是一种感觉,体会到了,即拥有了。
1………………
宋筱暖想:我到底喜欢麦冬什么呢?他凭什么让我那么喜欢?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这种困惑就像香火繁盛的寺庙,老是盘旋着一团烟,挥散不去。
每天,麦冬和宋筱暖都要走在这条法桐路上,这是他们上班的必经之路。他们拎着廉价的早餐,步履匆匆。尽管每天在等信号灯时闯入彼此的视线,但是,他们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就像你我每天都能在公交车站上,遇到某个和你一起等车的人。
那天,麦冬接听着手机过马路,与宋筱暖又一次擦身而过,却忽然扭头大声对她说了一个电话号码,似乎拜托宋筱暖记下来。做会计工作的宋筱暖对数字很敏感,不费力气就将号码复述。
就这么互相认识了。
宋筱暖觉得,这跟她看过的小说中的情节有点儿像。但是不是,以戏剧性开始的故事,必将以戏剧性的收尾终结?
在路边小店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反锁房门,烧两壶水,洗洗,看电视或听广播,然后睡觉……这是宋筱暖持续了3年的单身生活。她本可以去老聂那里。老聂是她的结婚对象——她一直不习惯说老聂是她男朋友。
老聂的房子很大。一个月前,老聂去外地出差,把房门钥匙丢给她,说:“去我那里吧,你那儿没空调。”
她去了一次。她坐了坐那昂贵的皮沙发,脱了鞋子,在上面蹦了几下;她光着脚,在木地板上来了段即兴舞蹈……她觉得还不错。但是,后来,她困了,当她倚在卧室门口看着那张豪华的木床,心情却突兀地开始糟糕。
宋筱暖很清楚,她不爱老聂,他们之间没发生爱情就要步入婚姻。宋筱暖暗地里叫他“老聂”,其实他只大她3岁。他做事的风格,却似长辈,温吞得令她抓狂。
相亲时,同事一再提醒她不要注重男方的外貌。意思就是说,尽管男方相貌平平,但像宋筱暖这种“奔三”的明日黄花,就别那么挑了。她一直排斥车间流水线一样的婚姻,但,同事的好意不便推辞……怀着蹭饭的心理去的,却被老聂一眼相中。
她好像没有很充分的理由点头,但似乎更没理由拒绝——人品,车子,房子,高薪……老聂一样都不少。人们都说这将是一桩美满的婚姻。
他们交往了半年,老聂就提出结婚。她说:“我再想想。”
这个时候,她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再想些什么。
2………………
这样的夜,偏又是这样静谧。麦冬这个名字又没有防备地从胸口蹦出来,宋筱暖很认真地对自己说:嗯,我开始想麦冬了。于是,关了电视——麦冬带给她的种种情节,远比肥皂剧好得多。
她喜欢麦冬什么?也许只是他走路时,一步一晃,无所谓却很的样子?也许就是吧。
他从来不穿那种很硬、走起来很响的皮鞋。他悄无声息得像只猫,一只进攻老鼠的猫,虽然没有声息,但那种气势咄咄逼人。也许,她只喜欢他这股气势。还有什么呢?还有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可以让人忽略他所有缺点的眼睛——他颧骨下方青春痘的痕迹,他不太整齐的牙齿,他笑起来歪歪的刀鱼嘴……他所有的不完美,都可以因为那双眼睛而忽略不计……麦冬老是用那双眼睛搜寻捕捉宋筱暖的目光,而她哪敢与他对视?躲着,藏着,只敢偷看他。
还有他的故事。他说,小时候,在他头疼的数学课上,他闷头写了一沓子科幻小说。弟弟在家里读了一个暑假,皮肤都憋白了,而且哭着喊着让他写续集。于是,他轻松赢得弟弟手里那只漂亮的口琴——虽然,他没有弟弟那样的音乐天赋,只能在上面乱吹一气。他也给宋筱暖讲故事,会以“不骗你,这是真的”开头,然后,等到把她的眼泪逗出来,他又撇着那歪歪的刀鱼嘴说:“傻瓜,这都是骗人的,故事就是故事……”
还有,还有……关于麦冬的一切一切,她都那么喜欢。她被这种“喜欢”的感觉迷住了。甚至,有时候,她都舍不得去想他,怕想“没”了。
她开始发呆,开始走神,开始在谈笑风生间忽然凝固笑容,她差点儿做错了账……都是因为麦冬。“完了。”宋筱暖对自己说。
3………………
爱情是什么呢?宋筱暖没经历过爱情,没有,上帝没给过她这样的机会。高中时,她的好朋友佳佳与其心仪的男生相遇,佳佳顿时呼吸困难,连路都走不动了。宋筱暖在一旁却莫名其妙,还以为佳佳生病了。
大学时,她经常看到夏天的雷雨中,有情侣疯狂地吵架,没过几秒钟,却又抱在一起哭个你死我活,像琼瑶阿姨写的言情小说。她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还有,宿舍的大姐,因为男友移情别恋,3天粒米未进……她觉得很不值。
这就是爱情吗?
10年后的佳佳,嫁做商人妇,她对宋筱暖的训导是: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只允许两个条件存在,那个男人非常爱你或者他能给你带来某种利益。暴风骤雨中争吵的情侣,大多数的结局都是毕业那天一起失恋。宿舍的大姐呢?也不再为爱情感伤,找了个条件相当的人匆匆嫁掉,过起了所谓的日子……
这就是爱情的真相吗?
也许就是吧。
4………………
老聂出差回来了,约宋筱暖一起吃饭。说实话,宋筱暖很头疼在西餐厅里琢磨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刀的问题。在锃亮的盘子、温文尔雅的服务生面前,在那些半生不熟的牛排面前,她老是不停地干咳,借此掩饰格格不入带给她的不安。
这次,她还是打算去赴老聂的约会,仅仅是出于礼节。但,她在镜子前画眉的时候,暗暗赌了一下:如果在路上能碰到麦冬,她就不去见老聂了。
宋筱暖低头锁门,突然感到背后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压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麦冬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赖赖地冲她叫:“喵……”
他拽着她的手开始奔跑:“路口新开了一家米线店,去晚了占不到座位。宋筱暖,加油!”
他们享用了晚饭,虽然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米线。宋筱暖慵懒而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去前台结账的麦冬,看着他一摇一晃走路很的样子,心生幸福之感……
手机“嗡嗡”地响,是老聂。刚才,快乐淹没了一切,全世界除了麦冬的说笑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哦,我失约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去。我们不要见面了,咱俩根本不合适。我在……我不在家……你别来找我了……”宋筱暖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她看到老聂的车向这边慢慢驶来。天知道老聂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也许就是老天爷的牵引。也好,一切都结束吧!结束了,就可以开始……
宋筱暖打了个激灵,抱紧了双臂,她有些冷,或者说有点儿紧张。她没告诉麦冬她和老聂的事情,从没说过。她不是故意隐瞒,而是,还未想好开场白……
老聂语气很威严,就像上司被下属得罪:“小宋,怎么了?你怎么也得给个解释吧?”
麦冬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笑得极为明媚:“筱暖,给,他们赠的纸巾……”
老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会是因为他吧?”
宋筱暖咬了咬嘴唇。
“就他?你傻啊你。他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老聂下意识地转了转他手腕上那块昂贵的瑞士名表,那是麦冬跟宋筱暖逛商场时,从来不敢光顾的专柜里的那种手表。
“好了,跟我走。”老聂甩袖离去。他似乎有足够的自信,他觉得宋筱暖一定会跟来。
麦冬定定地看着宋筱暖,依旧笑着。宋筱暖转过了头。
“我没告诉你我有……”宋筱暖实在不愿意用“男朋友”这个定语去修饰老聂。
麦冬歪着嘴说:“可以理解。如果这个世界只剩下一篮子烧饼和一只苹果,你选哪个我应该清楚。”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开。
5………………
疼痛,像桌上那杯打翻的牛奶,从心口开始蔓延,铺满全身,滴滴答答。已过了上班时间,但宋筱暖还躺在硬板床上。她想起了那条法桐路,路口闪烁的信号灯,那一对以戏剧性方式相识的陌生人……结束了,像老聂那样的人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与麦冬却没开始……
她输了吗?
爬起来,她洗了床单、被罩、外衣、鞋子……哗哗的流水声,冲洗着她的眼泪。
有人敲门,直觉告诉她,那一定是麦冬。可那人喊:“收水费,看看你家水表!”
她低头开了门,没说话,拿着抹布,发泄似的擦着桌子。
“不会吧?大姐,您有洁癖?”那人忽然赖赖地发问。
麦冬?他把早餐拎到宋筱暖的眼前晃了晃。“不上班也不吃早饭,原来是在家里打扫卫生啊……好了,我妈说,就让我找个爱干净的媳妇……”
宋筱暖把抹布扔了出去,愤愤地说:“你乱说什么!”她想继续甩脸子给麦冬看,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这笑,出卖了她所有心事。
没错,输与赢就在一念间。这一刻,她明白,在这场爱情故事中,她其实是最大的赢家——爱情也许就是一种感觉,体会到了,即拥有了。或许根本与他人无关——不管今天麦冬来不来,不管这样的感觉是此刻的甜蜜还是此前的痛楚,那些忧伤和叹息就是爱情的滋味。
麦冬扳过宋筱暖的肩膀,摇着她的身体,用他那双亮亮的眼睛,固执地捕捉着宋筱暖的目光。这次,宋筱暖没有躲避。她认真地看着麦冬,说:“给我一个拥抱,好吗?让我感觉很疼的那种拥抱,要把我的骨头箍得咯咯响的那种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