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着分手
那一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字策划。一天,我去一家单位办点事,一位男孩与我一前一后走进了同一个门。结果,他找的人不在,我的事也没办成。我们出门后就不约而同地后悔——来前不如打个电话就好了。同走一段路后,感觉竟变了,他说:“其实我没白来,不然,就不认识你了。”正好说出了我那时的心情。
他叫吉,是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我对这位初为人师的男孩怀有几分好感是因为我从他的语言里知道他挺敬业。
两天后,我们又在公交车上相遇了。吉去家访,我是做一个户外广告回来。看得出,他的心也在为这种偶然喝彩。
第二天下班了,我本已走出了办公室,电话响了。我竟无端地认为那电话是我的,撤了回来,抓起话筒,是吉,一下填满了我莫名的空虚。吉说为我提来了几本《笑傲江湖》,在河堤的“开心小吃店”等我。理由是金庸的东西和张爱玲的一样好读。他知道我是张迷,也知道我不识金庸。
我们徜徉在河堤上。我看到童真未泯的高兴劲直从这个大男孩身上冒出来时,我意识到什么。走到有泥坑的地方,吉果然忘乎所以地伸过手来想拉我。我摆摆手说:“不要,我没那么娇气。”吉无奈地收回了手。我忙从包里掏出一篇《我看唐琬》的文稿给他,说:“老师,请修改作文。”那时,我开始信笔涂鸦了。
天色已经黑得看不到各自的表情了,吉终于牵住了我的手,说:“子衿,你是位在黑夜里能梦见春天的女孩,该是上帝对我的恩赐吧!”他的手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我喜欢。我没有出声,吉读懂了我的缄默,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得寸进尺,忽地将我拥入怀里。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唇堵住了我要抗议的声音。我竟然酥软了,闭着眼睛束手就擒,吉越来越柔情似水,我在慢慢地同化……不知多久,我流泪了:我是位与时尚无关的女孩,固执得要将自己最初和最后的玫瑰给同一个人的,谁知他是我的最初,会不会是我的最后?
吉吻到我的泪水,忙放开我,疑惑地问:“怎么啦?”我的反应是:泪串串直流。吉愣了,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束手无策了,深致歉意地说:“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会这样。”送我回去时,两人一声不吭。到我宿舍门口,吉小心嗫嚅地问:“明天……我还能……来吗?”我果断地说:“我去你那。”吉简直有点不敢置信。
吉的宿舍是乱七八糟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们未了个天翻地覆摧枯拉朽。吉高兴得走路都在跳舞。我打趣:“这宽敞明亮的屋子才与挺拔儒雅的吉贴心贴肺的。”不知几时,吉已将一把钥匙不动声色地套在我的那串钥匙上。我发现了,问他:“这是何为?”吉说:“你若来这,我不在时,总不能站在门外吧?”我被他这平实的理由深深地感动了。
有一次,我喝着吉为我做的不加调味品的原汁原味的番茄鸡蛋汤,傻乎乎地问吉: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能认识,还能走到一起吗?”
“能!那时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我就是矜持圣洁的你,你就是霸道无耻的我。”吉逗得我哭笑不得。我忽地觉得自己欠着吉什么,觉得自己不解风情,不由自主地将脸亲近他,有了我生命中最粲然的主动。吉很动情,说我表现良好。吉走时嘱咐我明天一定去听他的一堂公开课,给他鼓劲。
那是讲舒婷的《致橡树》,我万万没想到,吉讲到精彩处,会用现身说法,向那么多师生讲着我们的故事……我自然成了“节目”中被邀请到现场的嘉宾了,然而,我竟没有一丁点准备,当全教室几十双眼睛聚在我身上掌声四起时,那一刻,我太受宠若惊了,我怯场了,我视线模糊看不到吉了。事后,我问吉:“为什么要这样?在学生面前不难堪么?”吉说:“只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是我永远的木棉。何况我的学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该让他们树立正确的爱情观。”
吉监完高考,就是暑假了,我随他去他的家,看望他的亲人——母亲和姐姐。吉的家在外县的一个小镇,吉一说起他的母亲和姐姐,就一脸幸福和骄傲。他和她们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父亲带来的,与这善良的母女组合成一个家。那年他与姐都只有5岁,姐比他仅大了12天。可是父亲在他们9岁那年一次车祸中身亡。失去父爱的他当时有一种天塌下来的绝望,是母亲和姐姐给了他无与伦比的爱,给了他一生的前途和做人的品质。他与姐都一直学习成绩拔尖,后来双双考上了重点高中。可母亲微薄的工资供一个孩子上高中都困难,姐执意要外出打工,就这样一直支持着他念书,而她自己一直在坚持自考,在外摸爬滚打六七年。吉说他这一生都无法回报她们的爱。
吉的母亲一看就知道是位慈母。吉的姐姐生得小家碧玉,温文尔雅,名字叫香。可我的出现很使她们母女感到意外。她们对我非常客气和热情。而我却并不感到亲切,有—种被拒之千里的感觉,甚至从香的眼里我看到了同龄女孩少有的忧郁。
晚上,香去同学家了,把她的闺房留给了我。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我发现她的床头放有一本厚厚的日记。一般女孩子什么都可以疏忽,惟独日记本是无论如何不可以的。我本无意偷看,可我却知道这里面是香的那双忧郁眼睛的谜底,竟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天哪!里面全是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默默的爱,可以说是倾注全部生命的爱。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吉。
我瘫软在床上,泪垂不止。大约午夜时分,我摸到了吉的门外。门是敞开的,借着窗外那点虚弱的光线,我看到了熟睡的吉。吉听到了我艰难的呼唤,惊醒了。亮灯,吉惊讶地问我:“你怎么啦?”“你……你自己看吧。”我木然地递上日记本。吉翻着翻着——傻了,呆呆地面窗而立。我看着吉僵住的背,分明看到了他的体内在排山倒海,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地陷落,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头依在他的身上,不知是相互慰藉,还是我在做最后的告别仪式?7月的夏夜很热,而我们两人却在寒颤发抖,吉猛地紧紧拥抱我,亲我,仿佛要将我吞入体内……我没有思想,我只知道我在晕眩,仿佛世界就要倾塌了。我死死抓着吉,感到手指甲都已陷入了他的肌肤,可他反而不抖了,忘我地呵护着我……一夜拥抱,一夜圣洁,一夜无语,他舍不得对我有一丝的轻举妄动,生怕换一种姿势,我会从他稍有的松懈或怠慢里溜走。我体会到了人间最温情的男人怀抱。爱到不能爱有许多的表达方式,我们却用忘我、痛楚、虔诚、祝福拥抱成了一座雕塑。
不等天明,不等向吉的家人告别,我无声无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