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江彬
叔叔江彬家中的兄弟姐妹有六个,家境条件很差。好不容易才娶了老婆谢桂华安了家,在分家的时候,分了一间破土墙房子和几件破家具。
面对日益艰难的家境状况,江彬叔叔寝食难安,时常考虑出去打工赚钱。
想急切改变窘迫生活的在我们小队还有好几个,一经商量就立即行动。
没有车费,就骑自行车;他爹不同意,就半夜偷跑。于是在1986年的一天,他和一个叫江仁志的小伙半夜三更从老家骑自行车一百八十里翻龙泉山到成都去当泥水匠。他爹发现了,鞋子都没穿,在全沟里大吼,害得全队的老乡都抓起锄头镰刀冲了出来,还以为又有贼娃子来偷东西了呢。
可是辛苦了一年下来,工地的承包头跑了,一分钱的工钱都没有拿到。
回到老家被他爹大骂了一顿,江彬叔叔在家老实呆了半年。
1987年秋,江彬叔叔又和老乡一起到黑龙江去挖煤。谁知不久煤矿出事死了二个人,老板吓得跑了。江彬叔叔他们用命挣来的工钱没有指望了,更可怕的是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大家都绝望了,弄不好这几个大男人就会死在渺无人烟的异地他乡。
为了活命,他们决定爬火车。带着求生的欲望,他们一起摸黑从深山密林中走到铁路边,顺着铁路来到无名的火车小站,见到朝南方的货车就爬上去。他们静静地躺在装满货物的车厢中任凭风霜雨雪怎样打在脸上、任凭身子如何冻得簌簌发抖,他们仍然紧紧的两三个挤在一起一动也不动。
保持安静可以逃过铁路上检查人员的发现,二来的确也没有任何精神多说一句话,还有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除了叹气还有什么好说的。
躺在煤炭上、靠在木头边,他们心中不断祈祷:菩萨保佑,千万别生病,只要一病,同伴老乡为了自己活命,谁又会管得了你。他们无数次想到了死,死的确可以消除自己的痛苦,而家中的老父老母、老婆孩子他们又怎么办!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一定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过了几天,已经有人饿得昏迷了过去,好心的同伴就用剩下的干粮去喂他,并极力地鼓励着他。就这样他们一站一站的熬着,与死亡抗争,与饥饿搏斗,火车向前驶了一站,他们就知道自己离死亡就远了一步,生存的希望也就多了一层。
漫长的二十几天过去了,火车终于到达了成都。
顿时大家都笑了,只要到了成都那肯定就死不了啦。
在死亡边缘闯过来的几个大男人在片刻的兴奋之后又都伤心地痛哭了起来。
下了火车,江彬叔叔走了三个小时来到成都东面的九眼桥,花了三个小时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在路边摆地摊卖水果的老婆谢桂华。
谢桂华抬头一看以为又是街边要饭的乞丐,怒火顿起正想骂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男人,顿时吓了一跳:面孔污迹斑斑,胡须有半寸长,血丝密布的眼睛深陷,头发杂草蓬乱,全身臭气四溢——同电视片中的在逃犯没什么两样。
谢桂华立即收了摊,回到花三十块钱租来的臭气密布的破旧低洼棚中,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了起来。
后来城管逮得厉害,水果生意没法做,何况一天东跑西跑地也挣不了几块钱,加之江彬叔叔心灰意冷,他们就回到了老家。
谁知刚回到老家,板凳还没有坐热,乡临亲戚就跑来羡慕不已地问道:“怎么样,发大财了吧!肯定至少挣了一两万吧!还要不要人,明年我和正在读初中的三娃儿跟你一起到外面挣大钱去——”
江彬叔叔含着泪,什么也没讲!
过了一段时间,江彬叔叔的身体恢复了,心态也平衡了许多。
不久又有人喊他到新疆去种棉花,江彬叔叔苦笑着说:“我再也不出远门了,打死我也不去了!”
在家闲着没事,江彬叔叔就和他的大哥、二哥一起杀瘟猪卖,虽然大家都知道瘟猪肉不好,但是价格便宜也就有不少人来买。
谁知忙了大半年,的确也挣了不少钱,仔细一算真还有几千块,不过都是在赊账的账本上,可是收账却是一件比卖瘟猪肉还要难的事情。在大家都还穷的日子了,要钱没得,你总不可能把人家的命要了吧!何况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可能为了几块钱把脸撕破了吧!
没办法,江彬叔叔就和谢桂华到资阳县城(后来改成内江资阳市,后来又改成资阳地区,再后来又改成成都资阳市,划归成都市管辖)去卖水果。谢桂华的大姐嫁在资阳城西,开了个门市部卖水泥石灰什么的。谁知这个亲戚不仅不帮什么忙,还时常挖苦讽刺落难的他们。他们恨了一口气再也不到姐夫那里去,免得丢人现眼,于是在城东的沱江大桥附近租了的房子做起了小生意。
在受尽了艰难苦折之后,江彬叔叔终于时来运转!
1989年的一天,当上了禽蛋公司书记的舅舅在得知江彬叔叔的艰难处境后,告诉他一条出路。当时他们禽蛋公司将收购大量的猪杂出口到东欧,并想方设法划了一笔钱给江彬叔叔做本钱。江彬叔叔立刻就和大哥、二哥一起到乡镇上去大量收购猪杂,然后当天坐汽车送到成都的某禽蛋公司。
有了靠山,几兄弟就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生意越来越大,资金越来越雄厚。看着别人已经开始大把大把的挣钱,谢桂华的姐夫也放下架子来找江彬叔叔要求合伙,既然往日的趾高气扬变成了满脸的堆笑,何况又是亲戚,江彬叔叔大人有大量就不计前嫌的答应了他的合伙。后来他们又发展亲戚老表,还有就是那几个在黑龙江挖煤的“生死之交”一起做,有钱大家赚!到后来一段时间他们基本垄断附近县市的全部猪杂收购,在一段时间他们承包了资阳食品厂和资阳431厂的冻库,在资阳直接用火车皮装箱出口发往东欧。
几年间,他们几兄弟挣了大把大把的钱,在县城城西买房买地买户口安了家,过上了幸福非常非常幸福的幸福生活。
他们的成功就意味着一个人的失败,那就是我爸。那时江彬叔叔的两个儿子刚拜了我爸做“保保”(四川方言即干爹义父),而他们的生意也刚起步,江彬叔叔也多次提出要求我爸一起做这猪杂生意,当时我爸正在成都搞自来水钻井,于是就没有答应江彬叔叔的邀请,这就使我爸错过了一次彻底改变家庭面貌的良机。
谁知1992年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引发了经济大萧条,出口到东欧的订单立刻减少。禽蛋公司没法出口,庞大的猪杂收购网络立刻瘫痪了下来。后来江彬叔叔就到云南昆明继续做猪杂生意,但仍然无法重振昔日雄风。几年之后,他又回到资阳买了一辆出租车和中巴车跑运输。而他的两个哥哥也发扬在老家杀瘟猪的传统精神继续在资阳城西杀猪当屠夫。
当有人提起当年的昔日辉煌时,江彬叔叔总是叹口气说道:“哎,都怪自己的书读得太少了,只有小学文化。如果自己的学历再高一些,自己一定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当然就凭他现在的情形也比一般人好许多倍,但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想来人的一生机会就那么几次,错过了的确真是可惜。他说:“我一定要让我的两个儿子多念书,今后好有出息!”谁知这两个儿子却根本不理解父亲创业的艰辛,总是把父亲的创业史当成哈哈大笑的笑话,他们就知道伸手要钱,在他们看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享福!
唉,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江山英杰辈才出,各领风骚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