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婚礼
山坡下一群雪白的羊在啃草,老羊倌甩着羊鞭紧跟其后,一边走一边哼小曲。早春时节天寒乍暖,一阵西北风吹来,他裹了裹老皮袄,抬头看见对面山坡上也有一群羊,赶羊的是位红脸膛的女人,穿着大襟棉袄,头上勒着花头巾。老羊倌高兴地站到一块山石上喊:“喂,来呀!”“狗子,你,你过来。”她“啪”摔下羊鞭,他也“啪”摔下羊鞭,然后赶着羊向她走去。来到她跟前,他愠嗔地说:“我都六十多岁了,你怎么还狗子狗子的叫!”
“嗬嗬……”她露出满嘴白牙笑着说,“叫你啥,连个大名都没有?”
“你就不会喊一声你吗?”老羊倌装上一锅旱烟问,“你干么去了?好几天没来放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老山鞋,用低沉的声音说:“病了,在床上躺了几天。”
“病了?”老羊倌关切地问,“啥病,不要紧吧?”
“没死,不然今天就见不到你了。”
两人赶着羊走着,他猛地喊了声“黑妮”。“你,你这死老头子,喊起我的小名来了!”她小时候小脸黝黑,村里人都喊她“黑妮”。她用鞭杆杵他一下,嘻笑说:“你不会喊我春荣?”“春荣春荣。”他一连喊了几个。她呵呵笑了:“我希望你这样喊下去。”“不知咋的和你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他指着一背风山坡说:“坐下歇会吧?”
“好,听你的。”
“听我的,听我的能落到这一步?”老羊倌说着又向她靠了靠,两人坐得很近,几乎肩挨肩。“你还有脸说这话,那时都怨你,不然……”她有些伤感地说,“到现在咱俩不明不白算个啥?”
“怨那时年轻不明事。”他问她,“明天还来放羊吗?”
“咋不来呢,来。”她说,“我给你做了双鞋,明天给你带来。”
第二天上午他赶着羊准时来到山下,一边看羊吃草一边往山对面马庄方向看。他和她都是十几岁放羊,那时放生产队的羊,现在放自己的羊,一年四季除刮风下雨外,两人都赶着羊在这会面。“今天说好的为什么不来?”“又有病了?”他提心吊胆地看着,一阵西北风过去,他那一对大眼眯成一条缝。“来啦来啦。”他从山岗上蹦下来,很想向那群羊迎过去,但看她赶着羊走来,他止住步问:“怎么才来?”
“我忽然想起,今天是你生日,这不我给你买了一瓶酒和一只烧鸡。”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提兜,“不知不觉咱都六十岁了。”
老羊倌接过酒和烧鸡,头一低呜呜哭了。
“你怎么啦?”她拍拍他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起了往事?”
这一问他竟高兴地笑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打开酒瓶,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酒吃烧鸡。她说:“你还说我呢,我的生日你不也记得很准吗?”
村里人都劝他们搬到一起住,但他们总记着三十年前那件事,怕别人说闲话,就一年挨一年从二十多岁一直挨到现在。喝过几口酒他们的话便多起来,嘻嘻哈哈手拉手来到山上又蹦又跳,唱着“二月里来龙抬头,风风雨雨白了头,苦苦煎熬几十载,今天我们要自由,要自由……”
两个村的干部又凑到一起,商量起如何让两个老人成婚的事。他们说:老人的婚姻悲剧是村干部造成的,不能让这悲剧再演下去了。怎么办呢?村干部商定:先分别和他们谈谈,然后让他们正式成婚。
这天阳光灿烂,马庄村送牛庄村迎,护送着新娘向牛庄村走去,乐队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村民们说:这回非同三十年前那次了,那年春天他们眼看就要结婚了,一天在山上放羊,他们提前办了洞房事,被在山下干活的人发现后报告了村里。那时正是“文革”时期,村干部就把两人捆在一起游行示众,从此两人的婚事就吹了。今天他们穿戴一新正式举行婚礼,村干部很重视,特意安排一伙男女青年活跃气氛,让两位新人介绍恋爱经过,啃同一个苹果,欢声笑语一阵又一阵。
在鞭炮和乐声中,男羊倌拉着女羊倌步入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