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家宝
村里选举村主任,我高票当选,大家满意,我也荣幸,惟独我爹眉头结起疙瘩,端出一笸箩理由,担心我扛不好大梁。
父子俩争了半天嘴,谁也没有说服谁,后来,爹说:“先下地干活吧,晚上给你看样东西。”
到了晚上,我进了爹那小屋,小屋里依如平常,没有任何异样。
爹突然问我:“说说看,人的心有几样?”
我略加思索,漫不经心回答:“良心忠心爱心热心雄心决心信心恒心苦口婆心人面兽心……”
爹乐了,说我词儿多,有口才,又问我:“依你看,人的心,数哪样最高贵,哪样最卑贱?”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又想,拙嘴笨舌地无从开口。爹见状,打破沉默,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其实,人心只有两样,清正的红心和邪恶的黑心。红心无私无畏,造福天下,最可敬;黑心见利忘义,祸国殃民,最可憎。”
我洗耳恭听,蓦地发现爹饱经沧桑的脸上,密匝匝的道道皱纹,镌刻着半个多世纪的酸甜苦辣。
爹再问我:“你有文化,有才能,有气力,可你能保证自己拥有一颗清正的红心吗?”
我在肯定能够做到的同时,迫不及待地问爹:“你不是说要我看样东西吗?”
“别忙,别忙,”爹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不是我无端拦你路,也不是我找茬低视你,我是担心你管不了、管不好自个儿的心,如果在村主任的位置上做事愧对乡亲,不如今日早熄了这个心火好。”
我再次向爹表白:“好马是遛出来的,好汉是干出来的,我保证当好村主任,让爹一百个放心。”
爹兴许在埋怨我没有领悟他的苦衷,眼窝里闪烁火星,脸上泛出愠色。
小屋的空气凝固了,头顶的灯泡像傻子的眼睛,父子俩听得见各自的怦怦心跳声。
好在爹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改用关爱的口气打破僵局:“儿啊,你了解你的爹吗?”
我赶紧答道:“了解爹的现在,不了解爹的过去。”
于是,随着爹的一声长叹,我跟着爹走进了那难忘而陌生的上世纪六十年代。
那时,国家正处于经济困难时期,人们过着“瓜菜代”的日子。我爹在人民公社担任粮食助理,工作兢兢业业,多次当选为优秀工作者。后来,娘生下我,因奶水不足,我瘦弱得不成人样儿。爹急中生“智”,私自挪用救灾玉米20斤给娘补营养。不久,此事败露,爹受了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娘一气之下,旧病复发,短命归西。脸皮薄嫩无颜面众的爹,带着蹒跚学步的我回了老家……
爹小心翼翼地从柜底翻出一个褪了色的红布小包,层层剥开,取出一块通体老色的纸片,捧在我的面前,愧疚沉重地嗫嚅道:“你瞧瞧,像个啥形状?”
我端祥那圆圆满满、整整洁洁的纸片,分明像个大桃子。
“不,是颗人心!”爹的神色虔诚而认真,“原来是页方形的文件,我剪去边角,就如同一颗人的心。”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心形文件的题头赫然印着四个大字:处分决定。
我双手接过文件,感觉文件如山重,比金贵。这一宿,我辗转反侧,扪心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