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
喝多了酒,迷迷糊糊从洗手间出来,一脚踏在了一个穿着细带凉鞋的纤纤裸足上,我吓了一跳,然后顺着那只脚往上看,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得心慌起来:一个很瘦的女子,脸色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竟然有一张鲜艳欲滴的红唇,灯光下,像盛开的花瓣,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窒息,莫明地烦躁起来。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没出息。
那个女子笑了起来,声音很好听,像金属碰撞时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有些顽皮地说,你要一直这样踩着我吗?我忙抬起脚,平常伶牙俐齿,对着她忽然笨拙起来,只好讷讷地说,是不是踩疼你了?话一出口不禁失笑,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能不疼吗?
果然,那女子略有些淘气地说,我踩你一下试试?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强劲的背景音乐,加上我的注意力在她的红唇上,她的唇形饱满,唇线清晰,有一点性感,有一点似嗔似喜。
她说她叫鱼无心,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假名,不过没关系,这年头有假的谁还说真的?人人都戴着面具生活,更何况一个名字。
回到席间,大家嚷嚷,说我去泡妞,该罚酒,于是我又灌下去两大杯啤酒,头竟然晕起来。回到家里,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后头痛欲裂,想起昨晚遇到的那个女子顽皮的神情,竟似做梦一般。
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手机便不甘寂寞地响起来,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鱼无心,电话里一片嘈杂的背景,无心微弱地说,我是鱼无心,在上次遇到的地方,你来接我。说完便挂了电话。我没有来得及细想,抓起外衣,开上公司配备的桑塔娜,一路狂奔,甚至闯红灯,赶到那家K歌,在混乱的人群里找到她,她看起来很疲惫,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只有红唇艳丽依旧。
我走过去,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有些抖,穿过混乱的人群,钻出迷离的灯光,喧闹渐渐远离,一直走到街上,她忽然转过身趴在我的肩上哭了,我没有防备,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的红唇离我那么近,我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把头别转过去,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吻她,我不是什么好男人,但是温香软玉在怀,谁还愿意做好男人?
尽管为公司签了一个大单子,但公司老板的亲戚仍然撬了我市场部经理的位子,我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恋,找了一个空纸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平常那些称兄道弟的哥们,没有一个过来送我,人人看着老板的脸色做事,人人自危。
天还没黑,我一个人去了上次那家K歌,有年轻的女人蹭过来:大哥一个人不寂寞吗?请我喝一杯吧!我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年轻的女人便撅着嘴,嘟囔道,一看就知道是个穷鬼,还装什么装?我听了先是愤怒,继而笑了,是啊,我算什么,先是失业,然后女朋友跟着老板出差一去不回,真是穷鬼也不配当。后来,我真的笑了,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屁股一扭一扭地去招揽别人,看来是个比我敬业的主儿,我一直笑到流出了眼泪。
一扭头,我看到了无心,鱼无心,她在舞池的中央,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跳舞,依然是那么风情万种,骄人的青春像水一样流淌,小蛮腰,眼眸如水,红唇妩媚。
无心。我在心中念她的名字,念一次疼一次。我把玻璃杯中的科罗娜仰头灌了下去,然后走到舞池边上,拉住无心的手,无心不肯跟我走,于是僵持在那里。
无心回身,被那个男人带进怀里,我认得那个男人,是上次在那家新开的餐馆里吃本帮菜时遇到的那个。他们继续舞着,我悲凉起来,伸手抓了一把,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结果抓住的仅仅是无心身上的小衫,不知怎么小衫就掉了下来,她光滑白晰的背上,纹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唇,无心的身上只剩下黑色的纹胸。有一刻钟,大厅里鸦雀无声,很多人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接下来的一幕。然后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无心哇一声哭出来。我慌忙脱下外衣披在无心的身上,还没反应过来,鼻子上便挨了一拳,只觉得鼻子哗地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流血了。我不擦,回身看,是和无心跳舞的那个男人打我的,我怒目而视,那个男人便说,看什么看?她今天晚上被我包了。我揪住那个男人恼怒地说,你胡说。那个男人有些不屑的样子,谁胡说?她不过是个舞小姐而已。我和那个男人撕扯起来,无心跑过来抱住我,泪如雨下,一边对那个男人说,他是我表哥,请高抬贵手。
无心把我弄回家,给我擦了脸,然后用棉球塞住鼻子,血不再往下流。无心说,你怎么那么傻呢?
我不说话,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为什么我认识的女孩都那么喜欢钱,为了钱不择手段?我的心疼起来,我捉住她的手,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她故作无所谓地说,第一次跟着同学去玩,后来便恋上了跳舞,再后来觉得挣钱很容易,有了第一次,便不可遏止地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在学校混不下去了,便跟着她们混。
我心情复杂地盯着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她我喜欢她,不在意她的过去。
她笑着点头,很开心的样子,把头轻轻地偎在我的肩上,喃喃地说,你喜欢我就把我拿去吧!我抱着她,心跳得很厉害,但只吻了她的红唇,有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有一天,当我再一次去找鱼无心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她曾经租居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像一个被丢弃的战场。
很久以后,我的电子信箱里收到一封没头没尾的邮件,她说不用再找她了,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过去是永远都抹不掉的一笔,不是因为谁在意就存在,也不是因为谁不在意就不存在的。她非常理智地说,与其将来这份伤痕会硌疼谁,还不如把这份美好的感情留在记忆里。
我看着那封电子信,一直看到眼睛看不清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