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
这世界没什么变化,真的没什么变化。今天好像还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天空还是昨天的天空,连窗外的树叶和鸟叫也是昨天的,珍珍不是喜欢怀旧的人,不知为什么,近来心里总是有一点淡淡的忧伤,有一种失落感,但到底失落了什么呢,又说不出来。
珍珍结婚了,珍珍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结婚了。珍珍结婚,一切都是自由自愿的,可结婚对珍珍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形式,其实在那个迷人的雨夜,珍珍就把心灵和肉体交给了男人伟伟。结婚为什么呢?也许并不为什么,结婚就是结婚,大家都需要对方的一部分,大家都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当初珍珍和伟伟流浪街头,在灯光照不到的街角里接吻时,都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就像一只飞倦了的小鸟也要一个温暖的巢,好在月光下静静地梳理自己的羽毛。一旦真的有了家,珍珍就像笼子里的小鸟,飞翔的地方总是很小,那窗外蓝色的天空似乎不再属于她了。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切都是一种机械的运动,并且天天如此,一直到老。珍珍由此想着,感到生活真是无聊乏味透了,她真想和谁吵一架。当初那月光下的幽会、等待、期望,是多么富有诗意,连当初的猜测、怀疑,今天看起来也是那样可亲可爱,更不要谈两人分吃一支冰棒或糖葫芦。可今天,他们像拴在生活面前的马和木桩,总是围着生活的轴心转动,真是无聊透了,珍珍上白班,伟伟上夜班,珍珍上夜班,伟伟上白班,他们的生活一点也不和谐,伟伟再也不像初恋时那样温存了。伟伟在生活中奔忙得也是够累的,作为妻子,她应多给他一些乐趣,一些温存,但她总笑不起来,有时那笑比哭还难看。生活是一个万花筒,谁能说得清它是什么呢?
珍珍感到自己突然变得苍老了,就像一个掉了牙的老太婆,再也嚼不动窗台上那只鲜红的苹果,那只苹果多可喜可爱啊,就像孩子的脸,正对着她微笑呢。也许将来有个孩子就好了,她会用全身心和博大的母爱去抚育孩子的,她携着孩子的手,走在阳光洒满的路上,一定会迎来许多羡慕而赞叹的目光。那她也就有事做了,上班,下班,做饭,烧菜,洗尿布,奶孩子,服侍丈夫,还要上夜校,那样她会一月看不上一场电影,家里挂满万国旗。由此想着,家庭使她疲倦,丈夫使她疲倦,连孩子也使她疲倦。
外面下雨,屋里却十分宁静,宁静得能听见心跳。雨晶晶亮亮的,随风优雅地飘洒着,极有韵致。街道的黄石板晶晶亮亮的,一个孩子从小巷中跑过,古老的小巷也有了灿烂的亮色,雨水成川,像晶亮的小溪欢快地流淌着,那些落花就像红金鱼在小溪里游着,房屋在空濛的雨中沉默着,屋檐的雨滴敲着铁皮,如敲击沉睡已久的心灵。
珍珍在窗前烫一件粉红色的内衣,那件内衣穿了十年竟还没褪尽当初青春的颜色,你说神奇么?第一次穿这件内衣时,她还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今天已变成一个丰腴的少妇了。昨天那些如彩虹一样绚丽的幻想,今天想来也确实好笑,昨天的她与今天的她有什么不同,是世界变了还是她变了呢?也许什么也没变,只是心态不同罢了。那明天的她又该是什么样呢?明天将这件粉红色的内衣挂在阳光下的铁丝上,小鸟会说什么呢?珍珍又会说什么呢?伟伟又会说什么呢?也许什么也不说,生活中不能解释不能说清的东西太多了,她又何必为一件褪色的内衣而忧愁呢?不是说新鞋子也会穿旧吗?明天的事还是等明天再说吧,何必自寻烦恼呢?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也变得清凉明朗起来,知了再一次在绿树上为夏天演奏一支迷人的乐曲。
珍珍眺望着窗下的大街,凝望着一个个匆匆走过的行人,她想跟他们说什么,并且也想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这是不是有些痴想,生活就是生活,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为什么总要抱那么多幻想呢?幻想有多少能实现呢?不是说再美妙的梦也不想在坚实的大地生长吗?但没有幻想没有希望的生活不是太枯燥了吗?夕阳快落山了。但西边半边天还红得耀眼,晚霞是那样灿烂,雨后的空气也十分清新,小鸟在窗外的绿树上叫得更动听了。假如人能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多好啊!珍珍静静地倚着窗等丈夫回来,丈夫回来,静静地吃完饭,静静地关灯上床,并且告诉他:“有了。”他还不知会多高兴呢,然后在他怀里静静地睡去,雨天特别好睡,是吧?今天的梦一定好欢乐,再也不会被泪水淋湿吧?
门铃响了,准是伟伟回来了,珍珍急忙开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