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吃大碗拉面。

碗虽大,汤却几乎占了一半,清汤寡水,漂油花儿似的,在上面浮着三四片比纸还薄的牛肉,每片也就大拇指盖大小。

小店光顾的客人不多,主要是靠近小店后右方的建筑工地的外来人员。六点前去时,那些工人还都没放工,桌子几乎空着。我一进门,那个好脾气的女店主就笑着擦了擦紧挨柜台的方桌子,朝厨房喊了声:“老公,大碗拉面,凉拌土豆丝。”

我笑笑,随意地坐下。

几乎很准时,拉面快端上时,门帘一晃,那个穿着一身西装的中年男子就悠闲地迈进门槛。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儒雅、有风度。他似乎不经意地朝我看了一眼,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我也点头微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吃拉面。汤很烫,我搅拌着面,偶尔抬头,和男子目光不期而遇。他自然地一笑,黑浓的双眉随之一扬,温暖而随意。

这时人陆续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大声说笑着。

显然,他不是跟他们在一起的。

除了脸上的微笑,几乎没有听过他说话。很多时候,是我吃得快,临走时,不经意间,总能和他的目光相遇,会意地含笑,意思是在说:走了?走了。

走出门时,华灯初上。昏黄的光洒在墨绿的垂柳上,透过枝叶缝隙,如簇新的铜钱,铺满脚下。每当这时,我的心胸便开阔起来,积攒的沉郁一扫而光,周围的夜景虽影影绰绰,霎时也变得美观起来。

第一次认识这家“拉面馆”是在一个百般无聊的傍晚,白天碰到了一件烦恼的事,于是,一个人没有目标地在大街上闲逛,无意中抬头,三个魏体大字闯入眼帘:拉面馆。心里默念了两遍,无端地就抬了腿进去。

坐下后,却有几分后悔刚才的冲动——我实在不太喜欢吃拉面。

忽然,和一双含笑的深邃的目光相遇,禁不住心中一动,莫名地,脸红了一下:对方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又透着柔和的气息。我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是明朗友好的,男人特有的气息和烟味,光波一般冲击着我,一圈一圈,扩散着。

之后,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张带着笑意的脸,镜片后那深邃温暖的眼眸已经深深地种植在了我的脑海。

周日休假在家,一个晚上不去,不吃那热腾腾的大碗面,似乎就缺少点什么。周一时,无论如何,都会准时坐在店里柜台前那张桌子边,等着吃面。从门外的足音,我就可判断出他来了,果然,门帘轻轻一动,是那张脸,笑得那么自然,我这才不紧不慢当作毫不在意地吃面。其实,我们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转眼,春天过去,夏季来临。这天刚下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我趴在窗口一看,雨线迷蒙,玻璃一片模糊。迟疑片刻,我拿过一把花伞,推门冲入雨中。风吹雨打,伞朝天卷起,似乎要拉着我向天上飘,我不顾一切地向拉面馆跑去。雨水弄湿了我的裙子也弄乱了我的长发,每行进一步,都是那么困难。我知道,今天我是迟到了,他一定吃完,等不到走了。或许,这么大的雨,天昏地暗,他不会再来的。

推门闯入,险些跌倒,我是多么狼狈,抬头的那一刻,心里居然一疼,他竟站在我常坐的位子上,眼睛盯着门口,看见我闯入,几乎是一步跨到我面前,接过我那把倒卷着的雨伞,拿着一块干毛巾来擦我的头发。似乎,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似乎,他是我的兄长,他自然地说:“快擦擦,别感冒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低沉浑厚,他又说:“面,我要好了,趁热吃。”他的笑声轻轻荡起,围绕屋宇,他的身子似乎越来越高大,压过来,压过来,渐渐地,似乎要将我淹没了。

他也许说了很多很多,但我似乎没有听见,只记得他好像在北方有个温暖的家,有老婆,有女儿,但他不甘于那样平淡的生活,一个人跑过来寻找属于他的事业。

临别时他充满期待地问:“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那一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傍晚,我终于没再去拉面馆,伏在窗口看着那街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心,也有了微微的疼痛。我想,倘若昨晚不下雨,他就不会和我说话,虽然仍在期待,但还是互相微笑,会意地点头。我也将一如继往地去吃拉面,尽管不是很喜欢,但我愿意去,默默地,吃一年,吃两年……

夜,深了,我拿起电话给在远方的先生,我说我想他和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