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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的爱

发布时间:2022-10-11 11:55:29

长眉细眼,身材纤薄,黑白照里的陆小曼普通如斯。但当的她,在上流社交场合艳惊四座,大画家刘海粟赞她为“美艳绝伦,光彩照人”,胡适则称她为“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

陆小曼出身名门,伶俐活泼,熟谙琴棋书画,懂得多门外语。17岁入外经部任翻译,被人追宠。她的万种风情,想来在举手投足之间,在柔美的眼神里,更在骨子里,才能让诗人徐志摩一见钟情。

徐志摩36岁那年遭遇空难,29岁的陆小曼从此素面天颜,蜗居寓所,很少抛头露面。此已成绝唱,另一个男人翁瑞午,却在此刻清清淡淡走近小曼。

翁瑞午是上海的富家公子,晚清名臣翁同和的孙子,鉴赏古董,兼做房地产生意。对比徐志摩,他和小曼相似更多:爱玩会玩,一掷千金,看戏捧角,随心所欲。与新婚的小曼相识后,两人过从甚密,甚至一起在上海影戏院唱演京剧《三堂会审》,分饰男女主角。徐志摩为了取悦娇妻,场上也穿了臃肿戏服演个“跑套的”,心里却想着“能去偏僻教堂听几折圣诞和歌”。

更让徐志摩难过的是,小曼竟然跟着翁瑞午吸上鸦片,说自己“身体不好,吸几口鸦片烟就精神抖擞”……因为志趣不同,两人常常争吵。

1931年11月17日,矛盾激化,陆小曼顺手拿起烟枪向徐志摩扔去。徐志摩盛怒之下摔门而去,赶赴北京授课,却从万米高空坠落。

小曼的世界就此坍塌。有志摩时,她撒娇到蛮横,穿绸缎戴翡翠,又吃林徽因的醋,要和别的男人调笑。如今他去了,她悲悔无声,如置身茫茫雪山,寒彻心扉。她一贯爱美爱交际,从此却几乎不洗脸不化妆,亦不出门。

翁瑞午怜惜她的凋零。之前他是爱慕她的,但得不到。如今他也不想得到,只想她仍然欢笑。她闭门不出,他“每夕必至深夜始回”,说些趣事给她解闷。她爱画画,他便袖赠名画。她曾抽烟麻醉自己,被关进禁毒班房。他四处奔走,送金求人,次日一早就去牢里接她。她穷无所归,他几乎变卖所有的古董书画,换来佳人的胭脂水墨……

岁月逝去,小曼渐散光华,瑞午始终守在身旁。友人前去造访,见他站在她榻前,频频问茶问水,无限殷勤。

寡居六年后某日,两人谈到深夜,小曼催瑞午回家,他说:汽车略有损坏,让我在二楼烟榻权睡一宵吧。小曼自上三楼,任他独宿。自此,两人开始同居,互相照顾。

小曼曾说:“我与翁最初绝无苟且瓜葛,后来志摩堕机死,我伤心至极,身体大坏。尽管确有许多追求者,也有许多人劝我改嫁,我都不愿,就因我始终深爱志摩。但是由于旧病更甚,翁医治更频,他又作为老友劝慰,在我家长住不归,年长日久,遂委身矣。但我向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抛弃发妻,我们不正式结婚。我对翁其实并无爱情,只有感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志摩走后,很多朋友劝小曼和翁瑞午断交,胡适说:“只要你与他断交,以后你的生活由我负全责。”小曼却委婉拒绝,宁可胡适一怒之下与她绝交。

两人同居多年,全靠瑞午积蓄。当瑞午生了肺病,资产殆尽,胡适又来信相劝,希望小曼速来南京开始新生活。小曼却对人说:“瑞午虽贫困已极,始终照顾我无微不至,廿多年了,何能不仁不义把他逐走?”

翁瑞午仍待留陆家,甚至带来了他和女学生的私生女。外界流言飞语,小曼充耳不闻。瑞午缠绵病榻时,亦请小曼好友来家,恳请他们照顾小曼,他方能心安入土。小曼在门外闻听,潸然泪落。

瑞午死后,小曼生活在“海一般深的凄凉和孤独”中,专心画画。幸好,她的画作寄售“朵云斋”很受欢迎,她逐渐回归社会,经济独立。她自愿抚养翁妻不肯接纳的那个私生女,在自传上,也只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如今)还多了一个小孩子的开支,我又时常多病,经济困难。”

小曼与瑞午,都是心底宽厚、至情至性之人。

1965年4月3日,小曼在上海华东医院孤独离世,终年62岁。她唯一的遗愿是能和徐志摩合葬。瑞午不会妒忌吧,他对她的爱,就在小曼那间始终悬挂着徐志摩照片的房间里,自由地散发着。

手边的书,有一张小曼与瑞午的老年合照。小曼安然微笑,黑色旗袍,唯领口绣花。瑞午戴黑色圆框眼镜,下巴微昂,仍有纨绔之气,白色衬衫敞开领口。即使不认识他们,也能看出他们眉眼间的默契。没有初恋那种响彻云霄的呐喊,也没有家居生活浸淫出的平淡倦怠,他们没有名分,得不到祝福,却相濡以沫,相伴到老。

情到深处无怨尤,于平淡处听惊雷。这世上,哪里都是浓烈忠贞的爱情呢?还有一种是银灰色的,恍如薄暮时分积雪初融的光芒,亦是白色宣纸的枯笔淡墨,少了天真之妍志,却多了烂漫的从容,淡雅自在,于岁月中惘然浸透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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