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幸福会走过来
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走廊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跟妈妈彻底吵崩了,赌气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间简陋的单人间。
长沙火车站一向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我租的房子在十一楼,是顶楼,楼下住的是只有夜间工作的“小姐”。住我对门的房客我一直没有见过,听房东说是一个以擦鞋为生的女人,我的脑海里就立即浮现出长沙街头那些提着擦鞋箱游走在街头的中年妇女,她们大多衣着简朴,见人就问:“擦皮鞋不!”本质上我是很讨厌她们的,因为,大多时候她们会上前扯住行人,强行问要不要擦鞋之类。
我想,我大约不会与对门的房客有什么交集,她总是早出晚归,而我也总是在睡梦中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多次,我的美梦也都是被那些声音打断,于是心里对邻居有不少抱怨。
后来,我发现,不管是什么时候,我和邻居共同拥有的走廊总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起初,我以为是房东,久了,才知道是每天凌晨就开工的邻居,她总是在出门之前将走廊打扫干净,原来我在睡梦中听到的那些细碎声,是邻居打扫的声音。不知怎的,看着那条窄窄小小却很干净的走廊,我突然很感动。
那天,无意中在走廊遇到了我的邻居,她看上去应该不到四十岁,衣着朴素,满脸笑容地同我打招呼说,回来了呀!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她每天替我打扫卫生,就说,阿姨,谢谢你每天打扫走廊!她憨厚地笑了笑说,都住一个屋檐下,有什么好谢的呀!然后提着擦鞋箱消失在楼梯口。
后来,为了找工作的事,我也开始早出晚归地跑人才市场,恰巧每天和邻居一起出门,她告诉我她叫张翠兰,于是我叫她翠姨。
翠姨的鞋摊就在火车站的出口,和别的擦鞋工不同,翠姨不用在大街上拉客,她有固定的鞋摊。除了帮人擦鞋外,她还接一些修修补补的活,比如给鞋跟垫底呀,补鞋之类的零碎事儿。一天下来也就十几二十块钱的样子,当然如果运气不好,一天也可能分文不进。可是从来不曾见她抱怨过生意不好,她总是满脸笑容地对经过她鞋摊前面的行人说,老板,要擦皮鞋吗?
偶尔,我会过去照顾她的生意,她总是不收钱,后来,我扔下钱就跑,身后传来翠姨的声音,这个鬼妹子,你做好事啦!
原来翠姨也有自己的不如意
连续跑了一个月人才市场后,依旧没有关于工作的好消息。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难道我真的就只能依靠妈妈的关系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吗?于是开始放弃找工作,每天关在房间里睡大觉。
翠姨每天收工回家总是会来敲我的门,问我找工作的进度。当听说我要放弃时,她就给我讲一大堆的理论,什么做人不能放弃呀,万事总是开头难呀……我发现她的口才真得很棒,因为每次她给我上完课,第二天我又会马不停蹄地赶往人才市场。
五一过后,我终于找到了工作,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我请翠姨去步行街吃肯德基。那天,翠姨特意穿了新衣服,她说,来长沙好多年了,还没有去过步行街。听了这话,我心里有点难受。
在肯德基,我点了一个外带全家桶,看着一桌子的食物,翠姨的眼泪竟然流了出来,我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很久翠姨竟然说,我女儿一直都想来长沙吃肯德基,可是我一直没有答应她们。
翠姨第一次跟我说起了她的家事。
翠姨的家在湘北一个叫茅岭的小镇,那里交通不便利,大家没有什么经济收入便纷纷外出打工。翠姨的丈夫早年过世。留下她和两个女儿,大女儿现在念高三,小女儿才九岁。我不敢想象在我面前一直很坚强的翠姨竟然是拉扯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她的乐观一度让我以为她的家庭应该很幸福。
我将纸巾递给翠姨,然后故作轻松说,翠姨,下个月你把妹妹们都接到长沙来,我请她们吃肯德基。
翠姨破涕而笑,她说,-我大女儿考试回回都是班上第一名,她老师说她能考北大。翠姨说起女儿时满脸的光彩,是那种别人一眼就能看出的骄傲。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她在和别人说起我时,会不会也有如此兴奋的表情呢。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妈妈带着我经营着一家服装店。读书的时候,妈妈总是很忙,全国各地去进货,每次学校开家长会,都是店里打工的姐姐过来代替,每次姐姐告诉她我在学校如何优秀时,妈妈脸上就会洋溢着和翠姨脸上一样的笑容。
天有不测风云
有时候,我会劝翠姨早点收工,这时,她就会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小刘,我大女儿明年就上大学,那可是要花很大一笔钱的,我现在多擦一双鞋子,多补一条裤子,就给她的学费多存了几块钱呀!
可是翠姨给大女儿的学费还没有存够就出事了。
星期五,我在公司加了通宵班,第二天中午才回家休息,回来的时候,只见翠姨的门上是一把大大的锁,我想,周末翠姨的生意一定会比平常好。等到我睡醒,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在楼下的小店吃了一碗米粉,然后又给翠姨带了一碗,走到翠姨平时开工的地方,却没有看到翠姨,我心里一惊,又急急忙忙赶回家,可翠姨那边的门上依旧是一把大大的铁锁,我整夜无眠,天一亮就跑去找房东。
房东告诉我,翠姨家里出了一点事,她回家了。我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走出房东家,房东又说,昨天张翠兰联系不到你,还特意到我这里说,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
听了房东的话,我会意地笑了笑。然而,两天后,翠姨没有回来,我又开始担心。第五天,翠姨回来了,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也深深地凹了下去,像是经过了重大打击的人,而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小女孩和一个大大的彩条塑料袋子,里面装着行李。
我正想问翠姨怎么没把大女儿一起带过来,她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翠姨的眼泪,心里预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从翠姨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我得知,她的大女儿出事了。原来,高考那些天,翠姨大女儿的学校去县城参加高考的路被水淹了,于是学校租了船载他们从运河上走,结果发生了翻船意外,淹死了七名学生,而翠姨的女儿正是其中一个。
翠姨从包里掏出一个大袋子,她哭着说,老师都说了她能考上北大,我给她存了好多的学费,还没有来得及给她看见,怎么就走了呀!然后,我看到袋子里一叠又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有五毛的,一元的,两元的,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翠姨说,她要回乡下去照顾小女儿。
我从公司请了几天假陪着翠姨,带她和她的小女儿去吃肯德基,在肯德基我问小姑娘好不好吃,她小声说,姐姐还没有吃过汉堡包。我回头看翠姨,她已是满脸的泪水。
翠姨说她要回茅岭去,她说,如果她在女儿的身边,女儿就不会被水淹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此时的翠姨天天以泪洗面,她总是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在女儿的身边而害死了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
翠姨将她那些修补的家当全部都卖了,买主拿走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十分不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补鞋机和缝纫机。我知道她是合不得,那些机子跟了她快十年了。买主拉走机器的时候,翠姨追了好远,最后跌坐在地上像小孩一样哭了起来。
翠姨离开长沙的那天,天空下着小雨。我买了很多吃的到汽车站去送她们,上车的时候,翠姨硬是不肯要我买的东西,她说,小刘,你是个好妹子,这些东西留着自己吃。我笑着说,长沙买这些东西都很方便,这些,让妹妹留着吃。翠姨叹了一口气才示意小女儿收下东西,最后,翠姨又说,小刘,你妈妈一定会欣慰,有这么一个好女儿,有出息又会赚钱,可惜,我那女儿没……
翠姨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挥了挥手然后背对着我,我知道,她肯定又哭了。
翠姨,你在家乡过得好吗
翠姨走后,我搬回了家。妈妈很高兴,知道我在外面找了工作后,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只要你自己喜欢就行!我笑了笑,然后说,妈,谢谢你!
妈妈一直说我在外面独立生活的几个月长大了很多,因为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不愿和她沟通的女儿,现在的我总是有那么多贴心的话要跟她说,甚至还会拿自己的工资买礼物送给她。
看着妈妈背着我跟她店里的同事说,你看,这鞋子是我女儿送给我的!我觉得特别的温暖。不过,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了翠姨,曾经,她也是用妈妈这样的神情,自豪地告诉我,她的女儿多么多么地有出息。是翠姨,那个擦皮鞋的翠姨,她教会了我要怎样去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不知翠姨现在在家乡是不是依旧摆着她的鞋摊,给来往的行人擦鞋、补鞋?和女儿在一起她过得幸福吗?
我想,上帝给她关了一扇门,一定会给她打开另一扇窗,她是那么好的母亲,一定会享受到小女儿带给她的幸福,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