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走丢那年，我刚三岁。因此我对他的记忆，就像此刻落笔前的纸一般，苍白无比。

很多年后，我初懂人事，母亲便三番五次地叮嘱我，倘若我在外地见到有人长得和我颇为相似，一定要记得问问他的消息。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苍茫的人世间，我还有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弟弟。

我陆续去过很多地方，每次回来，母亲都会满怀期待地问我：“有没有看到和你相像的人?”我每次给她的答案，总像一柄锐利的剪刀，狠狠地切断那些在她眼中闪烁的光亮。

印象中，母亲是个极爱热闹的人。街上一旦有锣鼓钟鸣，叫卖吆喝，她势必会挤到人群中去一探究竟。因为她不会说普通话的缘故，去年带她外出旅游时，我特别担心她会走丢。一路上，只要人流过多，我就会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生怕她会在‘汹涌的人潮中迷失方向。可尽管这样，我俩还是失散了。

站在喧闹的街道上，我的呼喊如同蚊蝇一般微弱。母亲没有手机，不会说普通话，又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我生怕老实憨厚的她会落进陌生人的骗局。看到两旁站满了围观杂耍的人群，我踮起脚，奋力地在人群中搜寻。

我不敢挪动半步，我怕母亲沿途回来找不到我。我只能安静地站在原地，一面仔细环顾，一面询问路过的行人，看他们是否见过一个衣着朴素、顶着蓝布头巾的中年女人。

夕阳西下，暮色渐渐地笼罩了街道。人群像海潮一般慢慢退去，我终于在无碍的视野里看到了我的母亲。那一刻，我的暴怒忽然吓坏了她。在异乡的小镇上，我第一次声色俱厉地对她咆哮指责。

赶回旅店的路上，我气冲冲地把她甩到了身后。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她能读懂一个孩子在丢失母亲后的心情。她一直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跟我解释，说小镇的杂耍实在太多了，围观的人流又过于稠密，因此她想要挤到中间去，就必须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知道母亲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我还是忍不住责怪她：“你不知道是在外地吗?杂耍你看过多少了?你干吗非挤到中间去看?”

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天说过的话。站在旅店门口，她低着头，轻声地说：“电视上经常报道，有很多被拐卖的孩子就是让那些幕后的集团买去，或沿街表演杂耍，或打断了手脚四处乞讨。我真怕，真怕其中会有一个是你的弟弟……”

躺在异乡的床上，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这些年的片段。母亲像患了心病一般，只要听到锣鼓声、吆喝声，看到乞讨的孩子，就会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她不是爱凑热闹，而是一直在周有限的能力去寻找那个与自己失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