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帽
我默不作声,望着母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突然间觉得很内疚。
小时候,我们那儿的乡下人把斗笠叫笠帽。乡下的人是没有雨伞撑的,又因为要到田地里劳动,拿着雨伞反而不方便。所以下雨的时候,都是手拿工具,头带竹编的笠帽,身披简单的白色塑料雨衣出门。
那时我们还小,小脑瓜上戴着为大人定做的笠帽,当然是戴不太稳的,我们也觉得戴着极不舒服。幸亏帽檐下有一条带子,我们可以把它系紧,也可以对付那疾雨中的狂风了。
在外打工久了,终于找机会向老板请假回家。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在路上,顺便买了一些滋补礼品给爹妈。爹妈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仍要到田地里干庄稼活,风吹日晒的,头发已经花白,布满皱纹的脸却越发的黝黑。母亲见我回来,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我问长问短,又叫父亲把家里的母鸡杀了,张罗着为我做吃的,屋里屋外地忙个不停。我站在一旁想帮忙,母亲却连连摆着手说:“去,去!去床上躺着,等一下弄完了我再叫你吃饭。”
满满地弄了一桌的菜,拿起筷子吃饭的时候,母亲才发觉没有酒了。爹妈都是不喝酒的,但我却是个瘾君子,每餐都必须喝上三四两。母亲就打发父亲去村头的小卖部买酒。我说,不必了,不必了。年迈的父亲却像个青年人般敏捷地拿着酒瓶就往外冲,任我在后面喊破嗓子也不肯停步。
我埋怨起母亲:“就算去打酒,也应该我去嘛,你干吗叫爹去呢!”
母亲笑了:“你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坐着吧。再说了,平时就是想帮你打酒,也没有机会呢!”
我默不作声,望着母亲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突然间觉得很内疚。是啊,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可我今年还是第一次回家呢!正想着,屋外的天空骤然阴暗了许多,一阵惊雷响过,“啪啪啦啦”地就下起了雨。
“糟啦,下大雨啦,老头子没戴笠帽!”母亲很着急。
我急忙说:“我送去。”找遍全屋,却哪里有雨伞的影子?我问母亲,伞呢伞呢,伞在哪里?
母亲说:“什么伞?没有,我们一直戴笠帽!”
幸好我带了一把伞回来,没办法,只好撑开我带回来的伞,拿起一顶笠帽就往外冲。
半路,远远地看见父亲抱着酒瓶子在雨中趄趄趔趔地半跑着,佝偻的身子向前微微地倾斜。我一边戴好笠帽,一边赶快跑了起来,我看见父亲的衣服已经被雨打湿了。我把伞递给父亲,说:“爹,你拿着!”父亲接过了伞,用手抹着额头上不停往下淌的雨水,稍微喘了口气。我说,走吧,娘在等着我们呢!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父亲撑着伞,在前面走得挺欢。我戴着小小的笠帽走在后面,因为刚才急着赶出来,我没来得及拿塑料雨衣,雨下得挺厉害,所以不久我的身上就湿透了。走在前头的父亲这时候像醒悟了什么似的,他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湿淋淋的我,说:“你的雨衣呢?”
我笑笑:“忘记拿了。”
“那你就撑着它吧!”父亲不由分说地把伞塞给我,雨仍然下得很大。
我当然不肯:“爹,你撑!”
“你撑!”
“你撑!”
……
父亲突然就把伞扔在地上,转身在雨中疾跑起来。我赶快拿起伞,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爹,伞!爹,伞!爹……”
我终究没能追上父亲。餐桌上,父亲把湿淋淋的酒瓶递给我时,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我倒了一碗酒,“咕咕”地往嘴里灌,一种辛辣的液体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母亲问我:“你怎么啦?”
我红着眼睛说:“这酒很辣……”
父亲终于病倒了,被雨淋病的,是风寒。我跪在父亲的病床上,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往下流……
临走时,我从家里拿了一顶笠帽,是竹篾编的,就是家乡人戴的那一种。我把它放在自己异乡租屋的西墙上,正对着我的床。每晚入睡前,我都要望着它,喝上几口酒,有时会慢慢地想起远方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