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一个不好听的绰号：“烂柴油机。”它的原意是指体质差，像一架破旧的柴油机一样经不起折腾。真实的情况却是：我那时的身体并不差，只是家境很差。

上小学的前一年，父亲被错划成“右派”，整风运动波及全乡，人前人后的母亲和我也成了众矢之的。

上学路上，不时有高年级的同学追打、欺负我。有好几回，我鼻青脸肿地溜回家里。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是那个时候家里已四面楚歌，连她自己也遭受株连和歧视。

那个星期天，我感冒咳嗽，母亲背着我上医院的时候，经过校长家门口，母亲就带着我走了进去：“校长，麻烦您跟同学们说说，我家阿林自幼体弱多病，他有个绰号叫‘烂柴油机’，如果哪个同学将他打坏了，上不了学，我就将孩子送到他家里去！”

第二天上课时，班主任第一堂课，就是这样的开场白：“咱们班阿林同学的身体很差，他有个绰号叫‘烂柴油机’，希望同学们凡事让着他点。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直接告诉我。如果‘烂柴油机’被谁打坏了，阿林的妈妈会找他的麻烦，我也会找他的麻烦！”

那天下课之后，几乎全校的同学都知道我有个绰号叫“烂柴油机”。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发展到一些漂亮的女生也那样叫我，简直让我有点无地自容。不过从那时起，调皮的男生们很少对我动手动脚，老师也对我格外关照。

一年后，父亲调动了工作。又一年后，父亲平了反。在新学校，那个名不副实的绰号自生自灭了。

至今，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那个绰号是母亲起的。

直到很久以后，在街头遇见当年的老同学，他们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绰号。当我说起这个绰号的前因后果时，他们都不忘感慨一句：“你老妈真逗！”

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一位生活在动乱年代的弱势母亲，在无力保护孩子身心的时候，她只能以示弱当智慧，融成心酸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