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玩过蹦极，腰里和腿上拴着绳子，从几十米高的地方，像鸟儿一样飞下去，感觉非常刺激。而现在，他在经历另一场蹦极的游戏，却感到一点也不好玩。一颗心，从几万米高空跌下来，几乎就要跌碎了。

这种感觉是爸爸参加学校的家长会时给李峥带来的。

李峥在一家寄宿学校读高中。入学不久，开家长会，爸爸驾着一辆新车来到学校。李峥欣喜地问：“这么快又换了？”他拉开车门，想上去试两圈，爸爸却赶紧制止他：“别动，这车是借的。”

李峥很奇怪，也很不满：“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这辆还没咱家的漂亮。”

爸爸神情黯然地说：“有一件事，已经发生好些天了，你妈不让我给你说，怕影响你，但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告诉你。你十八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应该能承担一些事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呀。”

李峥严肃地望着爸爸：“到底怎回事？”

爸爸叹一口气：“我的公司破产了，爸爸不再是有钱人了。今天开家长会，我知道你爱面子，才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车。”

李峥问：“那妈妈呢？”

“你妈妈也回家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外地做一点小生意。不过你放心，我会按月给你送生活费的。不管想什么办法，也得让你把书读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把锤子，将李峥一下击晕了。他神思恍惚，像个木头人似的，连爸爸啥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等李峥的大脑恢复了思考能力的时候，他在学校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赶紧坐车赶回二百里外的另一个城市，那里有他的家。当他拿出钥匙，试图去打开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门时，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他怀疑自己拿错了钥匙，试着换另外一把，这时门从里面拉开了，露出的却是两张陌生的面孔。

原来爸爸负债累累，房子已被法院强制拍卖了。

李峥坐在已经不再是自己家的台阶上，愣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

傍晚时，才找到妈妈。

妈妈租住在一间寒酸的平房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妈妈脖子上和耳朵上挂的小零件全不见了，也不再使用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和香水，变得素面朝天。现在，妈妈的身份不再是一个高级白领，而是一个送奶工。简朴的衣着，使李峥一下子不敢认妈妈了。妈妈却看不出一丝的悲凉，反而对着他得意地笑，说：“以前，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减肥，用尽了许多种办法也没减下来，现在，什么药也没吃，只一个多月，就减掉了二十斤。”妈妈转着圈，问儿子：“小峥呀，你看妈现在是不是苗条了很多？”

李峥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担心自己一张口，会从喉咙里跑出哭声。

妈妈说：“小峥别怕，这点苦不算什么，我和你爸爸最初也是从这样的日子过来的。总有一天会好的。”

李峥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我，我不读寄宿学校了，太贵了，就上一般的学校吧。”

妈妈说：“咱家出事后，你爸到学校去了一趟，可学校死活不退钱。不过你别愁，再怎么难，也要供你读完书。”

李峥回到学校，无精打采，老是一个人默默地发呆。

一个月后，爸爸从外地回来给李峥送伙食费。他在学校外边的公话亭往儿子的宿舍打电话，让李峥出来拿钱。

李峥出来后见到爸爸，气呼呼地质问：“为什么不进来？”

爸爸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借到车。”

李峥说：“没有车怎么了？你一样是我的爸爸！”

爸爸猛然落了泪，扭过脸擦眼睛。

平静下来后，爸爸掏出一沓钞票。很厚很厚的一沓，却只有二百块钱，里面掺杂着许多一块、两块的零钞。李峥握着那卷还带着爸爸体温的钞票，说：“到我宿舍坐会吧，喝点水再走。”

爸爸很开心地笑了：“我儿子开始懂事了。”

李峥突然发现爸爸已变得很苍老了，鬓边开始出现斑斑白发，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身上的西服皱皱巴巴，皮鞋也脱了色。这些让李峥很难过。

李峥决定挺起胸膛，和父母一道，共同迎接这场家庭的灾难。

此后的李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打游戏，不再使用手机，不再上麦当劳，不再泡KTV，拼命地节省，拼命地读书。

但是，在这座贵族学校，每月二百块生活费哪里够花呀？李峥下定决心，抛下面子，到学校食堂申请一份洗碗的工作，每月可以补贴一部分饭票。

假期里，他很少回家，在外边找零工。他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再向妈妈要钱简直可耻。

三年，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三年后，他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校。

学费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他决定不惊动父母，他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他一边打工一边琢磨办法。琢磨了几夜后，他在网上发出一个帖子：哪家企业如能为他垫付学费，他愿意为那家企业无偿提供十年的免费服务。帖子一贴出来，马上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许多报纸争相转载，轰动一时，一些媒体把这个帖子称作“卖身契”。

很快，一家企业表示愿意接受他的条件。

他即刻兴冲冲地按照所留的地址，赶往外地那家企业。

找到了那家约定的企业，让李峥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家公司的老板居然是爸爸妈妈！

李峥说：“想不到你们东山再起这么快，不会是梦吧？”

妈妈说：“你哪里知道呀，你爸爸压根就没有破产。你当初养尊处优，惯成了公子哥的脾气，只知道打游戏和摆阔，根本没有读书的心思，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让你爸爸掏了大把的钱才读了那所贵族学校。你爸忧心如焚，眼看这样下去就毁了你，才精心编织了一连串的谎言，并安排好了每一个细节。你爸爸是业内有名的营销大师，这次策划应该是他一生最大的杰作。”

爸爸笑了。

李峥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