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为杜廷才来德国的。

大学快毕业时，他拿来一本地理杂志，指着上面关于莱茵河的图片，说他爱上了这童话般的城市。正好，有亲戚愿意帮助他去，他就去了。

他的手续办得很快很顺利，我恍惚觉得是不是他在看那本地理杂志之前就已经预谋了一切。直到手续办了下来，他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不语，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和杜廷恋爱了四年，是整个大学的光阴，我们像两只猫一样窝在一起。大学毕业后的第三个月，他就走了，现在想来，发现他早有打算离开的蛛丝马迹。比如大三所有人都开始为工作奔波，而他却一份简历也没有投。比如他大学学的第二门外语是德语，再比如，他从来也不让我去他家。

那，杜廷和我一起只是为了谈一场恋爱吗?杜廷离开一个月后，我也来到德国，是跟着国内的旅行团来的。心里怀着怨恨，没有你杜廷我也可以到德国。

刚到德国，我就对导游说，我不打算回去了，希望她能帮我找个德国人结婚，我愿意付一笔钱。

B　原来德国并不是童话的城市

导游真的帮我找了个中介机构，然后就见到了周宗毅。离开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来找我。

我想他应该是需要一笔钱才会找个人假结婚。他的资料上写着他曾经离过婚，那么他之前的婚姻是不是也是为着一张绿卡呢?

行走在德国的街道，我总是想，下一秒，我会遇上杜廷吗?我会笑着说，瞧，我也拿到绿卡了，还是哭着说，杜廷我想你?

我租了房子，找了家中国餐厅洗盘子，并且开始认真地学德语。这里的生活把我打磨得越发沉默，我总是一个转身，就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单调地跟着。

再见到周宗毅是秋天了。他推开餐厅的门，我一眼就认出了。我冲他笑，他怔了怔，嘴角扯了扯，好像要回我一个笑容。那以后，他常来这家餐厅，甚至把满脸的胡子刮去，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俊朗。

我们的交流仅仅是进门时的那个笑容，每次都是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他就走了。我的心里有些失落。

我被一个客人撞了下，手里端着的菜撒了一地，溅在了这个客人的身上。我拿着餐布给他擦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他说你要赔我这条裤子，这条裤子可是名牌。

我挣脱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然后被一个耳光打在脸上。

在老板的调解下，我把一个月的薪水用来“赔”这个客人的损失。

周宗毅进来时，正好看见在一边哭泣的我。原来德国并不是童话的城市，我开始后悔我的冲动了。用去大把的金钱，把自己的婚姻也搭进去，换来的只是流落异乡的凄苦和被欺负吗?

周宗毅递过来一张纸巾，安静地看着我。

C　这美丽的城只会让爱情枯萎

老板问他，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周宗毅说。

我心里感激他这样说，如果说是我丈夫，那会让人凭空多多少想象呀。

周宗毅送我回去，我没有拒绝。我对他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在这孤立无援的城市。

他说，为什么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到这里端盘子。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比第一次见他时，清爽了许多。我说，我想来看看莱茵河，还有我已经死掉的爱情。

他侧过身子，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缓缓地说，如果苦，就回去吧。

我的眼泪瞬间崩溃。

我没有回去，而是搬到了周宗毅租的房子里。是我提出的，我对他说，我想和他一起。

他的家是个阁楼间，很小但整洁。让我欣喜的是，阁楼的顶整个是玻璃的，白天阳光透过来，满屋都是温暖，夜里躺在床上，可以看见漫天的繁星。

我系着围裙在狭小的楼梯口做饭，趴在窗口看川流不息的莱茵河。我可以嗅到郁金香淡雅的香味，有鸽子在蓝天下飞过，扑扇着翅膀。

我渐渐打听出了周宗毅的故事。他的妻子到德国留学，拿到绿卡后把他办到了德国。但是到德国的第一天她就提出了离婚，她觉得让他有了张绿卡就对得起他了。

他说的时候，喉结嗫嗫的，我能感觉出他的慌乱。我能。

这美丽的城，只会让爱情枯萎。如我的，如周宗毅的。

我和周宗毅的关系很微妙，我们是法律上的夫妻，但我们都明白各自在这“婚姻”里的企图，所以无法坦然。

夜里，我钻进他的被窝，这样害怕寂寞的我，就算他是一棵稻草，我也要迎上去。

他开始羞涩地来接我下班，开始迟疑的牵住我的手，开始微笑着拥抱我。

我心里明白，我们只是需要，需要两个人在一起。

D　我们有过一段假的婚姻

看见杜廷的时候，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平静。我只是把食指上的银戒指褪下来说，我是来还给你的!

杜廷一把搂过我，他的眼泪冰凉地滑过我的脸，他说，可找到你了。

他的激动和眼泪让我不知所措。他，还爱我?

他急急地说，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找你，一直找你，给你父母打电话才知道你也来这里了。你来德国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不知道吗?

我终于在杜廷的叙述里弄清了一个事实。他什么承诺也没给我就到了德国是想把这边打点好后申请我来陪读，只是把手续办好了却找不到我。问过我的家人才知道我到了德国，他担心我是非法滞留不敢找警察，一个人去了很多的地方。

我抬起手，擦他的眼泪，我说，杜廷，对不起，对不起。

我带杜廷去我的家。我指着周宗毅说，杜廷，为了留在德国，我找了这个人假结婚。我看见周宗毅受伤的表情，看见他慌乱地去给杜廷倒水却打碎了杯子。

杜廷沉默了好久才说，周先生，你和她离婚吧，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杜廷对我说，收拾好行李，跟我走。

我开始收拾行李。我没有留下来的立场，这个陪我度过在德国最困顿日子的男人他并没有留我，而和我相爱四年的男友没有责怪我的任性和对他的不信任，他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重新接受我。

我以为，杜廷遗弃了我，我的任性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离开那个满是玻璃的阁楼时，我的心像被蔓青藤凭空地扎了进去。

杜廷牵着我的手，他说，若若，我们重新开始。我点头，说好。

周宗毅突然追了出来，他说杨若，你等一下。我回过身去，他摊开手来，是一枚工艺戒指。戒指上的花是郁金香。他说，这个留作纪念吧。

我知道这枚戒指，是和他在莱茵河边散步时，一个商贩出售的，当时很喜欢，没想到他却买了给我。

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爱情。

我说谢谢，很客气的样子。

他淡淡地说，不用谢。

阳光落呀落，像下了一场雨。

我和那个满脸胡子的男人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在德国那些无助的日子里，他陪着我。我只是知道，我和他有过一段假的婚姻，但我们真的生活过。

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莱茵河，就没了，前世今生。

莱茵河有清澈的河水，我低下头去，不看。